“苔径曲又深,深处处处坟,坟头一盏灯,灯下非故人。”
——沉渣带古老歌谣,传唱者不明
荧光苔的冷光,如同无数只窥视的眼睛,铺满了狭窄裂隙的每一寸岩壁。江眠侧身行走在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中,粗糙的灰白色躯壳与滑腻发光的苔藓不时摩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在这绝对寂静的通道里被无限放大,回荡出令人不安的回音。
陶骨给的地图刻在脑子里——沿着主裂隙向东,避开三个标记为“气流涡旋”的岔口,绕过一处“酸液沼泽”,在第二个有“倒悬钟乳石”标志的地方转向东北,就能进入相对开阔的“中层通道”,那里距离“黑色石林”还有至少两天的路程。
听起来简单。但在这种地方,“简单”往往意味着更多的未知危险。
走了大约相当于外界半个时辰,裂隙开始逐渐变宽,从侧身通行变成了可以正常行走,但高度依旧压抑,头顶那些倒垂的、闪烁着微光的苔藓须条几乎要碰到她的“头顶”。空气更加闷热潮湿,甜腻的发酵气味中,开始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像是某种水生生物腐烂的味道。
地图上标记的第一个危险点——“气流涡旋”的岔口到了。
那是一个向左分叉的洞口,比主裂隙更加狭窄,里面漆黑一片,但能听到清晰的、如同巨兽呼吸般的气流呼啸声,一阵阵阴冷的风从里面吹出来,带着刺骨的寒意和细微的、仿佛冰晶般的颗粒,打在躯壳上发出“簌簌”的轻响。
江眠想起陶骨的警告:这些涡旋是深层“废料”堆积产生的气压差和规则紊乱点,一旦被卷入,可能会被抛到未知的区域,或者被混乱的规则撕碎。她贴着右侧岩壁,加快脚步通过这个岔口。
就在她即将完全通过时,异变突生!
左侧岔口的黑暗深处,那呼啸的气流声中,突然夹杂进了一种极其细微、却直刺灵魂的哭泣声!那哭声断断续续,似男似女,似老似少,充满了无尽的悲伤与绝望,仿佛凝聚了万千亡魂最后的哀恸。
“夜啼子?!”江眠心中一凛,立刻屏住所有气息,将“静默之灯”的光晕收敛到最小,同时加快了脚步。
但那哭声仿佛锁定了她!不仅没有随着她远离岔口而减弱,反而越来越清晰,并且开始移动!从岔口深处,飘出了一团朦胧的、散发着幽蓝色微光的雾气!
雾气大约有人头大小,内部光影流转,隐约能看到无数张扭曲、哭泣的人脸在其中翻滚、重叠。它飘出岔口,在空中停顿了一瞬,然后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朝着江眠的方向缓缓飘来!
果然是“夜啼子”!而且是被她的经过惊动的!
江眠头皮发麻(如果这躯壳有头皮的话)。陶骨说过,“血膏灯”的热量和光芒能让“夜啼子”不适,但她手里只有“静默之灯”的冷焰!而且,在这狭窄的裂隙中,奔跑速度受限,一旦被追上……
她毫不犹豫,将“静默之灯”提起,对准那团飘来的幽蓝雾光,将灯焰催动到最亮!
苍白色的冷焰光芒如同利剑般刺入雾气!
雾气与冷焰接触的瞬间,发出了“嗤嗤”的、仿佛冷水滴入热油般的声音!雾气表面翻滚的人脸同时发出更加凄厉的哭嚎,雾气本身也剧烈波动、收缩,仿佛极为痛苦!
有效!但效果似乎有限。雾气只是被阻了一阻,并未消散,反而像是被激怒了,哭嚎声变得更加尖锐刺耳,飘动的速度也加快了几分!
江眠一边后退,一边急速思考。冷焰能伤害它,但不足以驱散或消灭。难道要用“血膏”?可她身上只有之前涂抹矛尖剩下的一点点……
她猛地想起,“静默之灯”的冷焰可以催化“血膏”,产生更强烈的热力光芒!或许,对“夜啼子”这种偏阴寒的“回响”聚合体,热力比冷焰更有效?
赌一把!
她快速从躯壳腰间一个临时用纤维编织的小袋里(这是她在陶骨聚落时顺手做的),抠出那点仅存的、已经有些干硬的“血膏”,将其飞快地涂抹在“静默之灯”的灯罩外壁(灯罩本身似乎也是某种特殊材质,并不怕“血膏”),然后再次将灯焰靠近!
嗤——!
暗红色的光晕再次从灯罩上绽放!这一次,因为“血膏”直接接触灯罩,催化效果似乎更强,散发出的不再是光晕,而是一圈圈暗红色的、带着温热波动的涟漪,以提灯为中心扩散开来!
这温热涟漪触及幽蓝雾气的瞬间——
“呀——!!!”
雾气发出了前所未有的、近乎爆炸般的尖啸!所有翻滚的人脸同时扭曲、融化!整个雾气团像是被滚烫的烙铁灼烧,剧烈收缩、翻滚,然后猛地炸开,化作无数细碎的、迅速黯淡消失的蓝色光点,消散在空气中!
尖啸声戛然而止。只有几缕残留的、冰冷的悲伤意念,如同微风般拂过江眠的意识,随即彻底消失。
成功了!催化后的“血膏”热力,对“夜啼子”有奇效!
江眠松了口气,但不敢久留。她熄灭了灯罩上的“血膏”催化(“血膏”已经消耗殆尽),只维持最低限度的冷焰照明,继续快速前行。
刚才的动静不小,可能会引来其他东西。
果然,没走多远,前方通道的岩壁上,那些荧光苔的光亮开始不规则地闪烁、明灭,仿佛受到了某种干扰。紧接着,江眠听到了一种“沙沙……沙沙……”的、如同无数细小节肢动物爬行的声音,从四面八方的岩壁深处传来!
不是甲虫……声音更加密集、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她立刻停下脚步,将提灯光芒调到能照见周围两三步的范围,警惕地环顾。
声音越来越近。突然,她左侧岩壁上一片荧光苔猛地黯淡下去,仿佛被什么东西瞬间吞噬!紧接着,从那片黑暗的区域,涌出了一股灰黑色的“潮水”!
那是由无数米粒大小、身体半透明、内部闪烁着微弱红点的多足怪虫组成的虫潮!它们移动极快,如同流淌的沥青,所过之处,荧光苔的光芒迅速熄灭,岩壁上留下一道道湿滑粘腻的痕迹,散发出刺鼻的酸味。
“‘噬光蚰’!”江眠脑中闪过陶骨地图边缘的一行小字标注:“遇噬光蚰群,闭灯静立,待其过。万勿以光挑衅,否则不死不休。”
闭灯静立?
看着那迅速蔓延、几乎要淹到脚边的灰黑色虫潮,江眠心中挣扎。闭灯,意味着彻底陷入黑暗,失去视觉,完全听天由命。不闭灯,这些虫子显然对光极其敏感且具有攻击性……
虫潮的前锋已经触及了她的“脚”。一阵细微的、如同被无数细针轻刺的麻痹感传来——这些虫子在尝试啃噬她的躯壳!
没有时间犹豫了!
江眠一咬牙,猛地将“静默之灯”的灯焰彻底熄灭!
绝对的黑暗瞬间降临。
视觉被剥夺,其他感官被放大到极限。耳边是亿万细足爬行的“沙沙”声,如同暴风雨拍打树叶,越来越响,越来越近。脚下、腿上传来清晰的、持续的刺痛和麻痹感,虫群正在爬上她的躯壳,试图找到缝隙钻进去,或者直接啃噬表面。
她强迫自己一动不动,连意识波动都极力收敛,将自己想象成一块真正的石头。
虫潮淹没了她。
难以形容的感觉。躯壳的每一寸都被细小、湿冷、蠕动的生物覆盖。刺痛从各个部位传来,有些地方似乎已经被咬破,传来更加清晰的“啃噬”感。更要命的是,这些虫子似乎能分泌某种溶解性的粘液,躯壳表面传来“滋滋”的细微声响和更强烈的灼痛。
时间从未如此漫长。
江眠死死守住意识核心,左眼深处的薪火余烬缩成针尖大小,连一丝热意都不敢泄露。她感觉自己的躯壳正在被缓慢地“消化”,虽然速度不快,但持续下去,迟早会被啃穿、蛀空。
就在她几乎要忍耐不住,准备强行点燃薪火驱虫时——
虫潮的“沙沙”声,开始减弱了。
爬上躯壳的虫子数量似乎在减少,脚下的蠕动感也在退去。又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最后一点“沙沙”声也消失在通道深处。
虫潮过去了。
江眠依旧不敢立刻动作,又静静等待了数十息,确认周围再没有任何异常的声响和震动,才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重新点燃“静默之灯”。
苍白色的冷焰亮起,照亮了周围。
眼前的景象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原本覆盖着荧光苔、泛着幽绿光芒的岩壁,此刻大片大片地变成了灰黑色、表面布满蜂窝状细小孔洞、如同被强酸腐蚀过的模样,荧光苔几乎被啃食殆尽。地面上覆盖着一层湿滑粘腻的、散发着酸臭味的透明粘液,她的脚就踩在里面。
而她自己的躯壳,更是惨不忍睹。灰白色的表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细小咬痕和腐蚀坑洼,有些地方深达半寸,露出了下面更加晦暗的材质。左臂靠近肩膀的位置,甚至被腐蚀出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孔洞,可以直接看到内部粗糙的结构和缓缓蠕动、试图修复的材质本身。
这具临时躯壳的耐久度,大幅下降了。
江眠感到一阵虚弱——不是身体的,而是意识层面的。维持这具躯壳的存在,需要持续消耗她的精神力量,如今躯壳受损,维持起来更加吃力。
她必须尽快找到安全的地方,尝试修补,或者……更换一副更“结实”的“凭依”。
忍着不适和虚弱,她继续前进。接下来的路程,她更加小心,避开了地图上标记的“酸液沼泽”(那是一片翻涌着黄绿色泡沫、散发着致命蒸汽的低洼地),也绕过了可能有“游荡的饥饿”出没的几片开阔乱石滩。
随着不断深入,通道的地势开始缓缓上升,温度也逐渐降低,甜腻的发酵气味被一种更加干燥、带有矿物粉尘的气息取代。荧光苔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岩壁上镶嵌的、自发光的淡紫色水晶簇,光线更加稳定,但也更加冰冷。
按照地图,她应该已经进入了“中层通道”。
这里比之前的裂隙宽敞了许多,像一个巨大的、天然形成的地下甬道,高度足以让江眠挺直身体(虽然她这躯壳也不需要挺直),宽度可供三四个人并行。地面相对平整,铺着一层细碎的、闪烁着微光的矿物砂砾。
但这里的“安静”,却比之前更加令人不安。
没有虫鸣,没有风声,只有她自己脚步摩擦砂砾的“沙沙”声,以及远处偶尔传来的、不知是什么东西发出的低沉嗡鸣,那嗡鸣仿佛源自地心深处,带着一种规律的、令人心神不宁的震颤。
江眠走了约莫小半天(这里的时间感越来越错乱),前方出现了一片奇特的景象。
通道在这里被一个巨大的、向下塌陷形成的天坑截断了。天坑直径超过百米,深不见底,只有几根粗大的、如同桥梁般的石梁,横跨在天坑上方,连接着对面的通道。石梁表面布满了风化的痕迹和滑腻的苔藓,看起来并不稳固。
而天坑对面的通道口,隐约可见一些简陋的、由岩石和金属碎片垒砌而成的矮墙和哨塔的轮廓,以及几点暗红色的、稳定的灯火光芒。
是另一个遗民营地?还是“守夜人”的前哨?
地图上没有标记这个天坑和营地。这意味着,要么是陶骨的地图不够详细,要么……是这个营地最近才出现,或者,是陶骨故意没有标注。
江眠躲在通道边缘一块突出的岩石后,仔细观察。
对面的营地规模似乎不大,但结构比陶骨的聚落要规整一些,带着明显的防御性。矮墙后面,可以看到几个身影在走动,动作沉稳,不像普通遗民那样麻木或慌乱。哨塔上似乎也有人影,但光线太暗,看不真切。
想要继续前往“黑色石林”,必须通过石梁,而石梁正对着那个营地。直接过去,很可能会被发现。
江眠犹豫着。是尝试沟通,还是等待时机偷偷溜过去?或者,绕路?但天坑两侧的岩壁陡峭湿滑,看起来极难攀爬,而且不知道有没有其他危险。
就在她权衡利弊时,对面营地中,一座哨塔上,突然亮起了一道更加明亮、更加集中的光束,如同探照灯般,缓缓扫过石梁和江眠所在的这侧通道入口!
光束是金红色的,带着一种温暖而威严的气息,与“血膏灯”的暗红和“静默之灯”的苍白都不同。
江眠立刻伏低身体,躲进岩石的阴影里,熄灭提灯。
光束扫过她藏身的岩石,停顿了片刻,似乎在探查什么,然后缓缓移开。
但紧接着,营地中传来了清晰的、金属敲击的“当当”声,富有节奏,像是某种信号。
随后,江眠看到,营地矮墙的一处“门洞”打开,三个身影走了出来,踏上了最中间那根石梁,朝着她这边走来!
这三个人影都穿着统一制式的、由暗色金属片和某种厚实织物拼接而成的简易“铠甲”,头上戴着遮住大半面孔的覆面盔,盔顶插着一根短短的、燃烧着稳定金红色火焰的“翎羽”。他们手中握着长柄的、前端带有钩镰和尖刺的奇异武器,步伐沉稳,配合默契,显然训练有素。
是“守夜人”?!
他们发现了她?还是例行巡逻?
江眠心跳加速(意识层面的悸动)。她不确定对方是敌是友。陶骨说过,“守夜人”认“灯”不认人,但她的“静默之灯”现在熄灭了,对方可能把她当成可疑的入侵者。
三个“守夜人”已经走到了石梁中段。他们的目光(覆面盔的眼孔后闪烁着金红色的光点)锐利地扫视着通道入口。
跑?在对方眼皮底下跑过石梁显然不可能。躲?对方似乎已经发现了异常。
只能面对。
江眠深吸一口气(模拟),重新点燃了“静默之灯”,苍白色的冷焰亮起,然后,她从岩石后缓缓走了出来,站在通道口相对开阔的地方,将提灯举在身前,表示自己没有攻击意图,同时让灯光照亮自己粗糙残破的躯壳。
三个“守夜人”立刻停住了脚步,武器微微抬起,呈戒备姿态。他们显然看到了江眠和她的灯。
为首的一个“守夜人”(身材最高大,盔甲上的纹路更复杂些)上前一步,隔着几十米的石梁,用一种低沉、铿锵、带着金属质感的声音问道:
“何人?何故擅闯‘铁砧营地’辖地?”
他的语言并非遗民们常用的含混音节或精神波动,而是一种古老、规范、带着某种仪式化腔调的语言,江眠却能听懂,仿佛这种语言本身就带有某种信息解码能力。
“我……从‘遗落层’来,想去‘沉眠区’。”江眠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同样用那种古老语言回答(她发现自己的意识能自动模拟出类似的发音),“地图指引我走这条通道。不知道这里是贵营地的辖地,无意冒犯。”
“遗落层?”另一个“守夜人”发出疑问,声音稍显年轻,“能从‘遗落层’穿过‘噬光蚰’海和‘夜啼子’密林走到这里……凭你这具破烂躯壳?”
江眠心中一动。对方知道路上的危险,而且称呼为“密林”,看来“夜啼子”不止她遇到的那一只。
“运气好,加上一点小技巧。”她简单回答,没有详细解释。
为首的“守夜人”沉默地打量着她,尤其是她手中的“静默之灯”和躯壳上那些新鲜的腐蚀痕迹。片刻后,他说道:“‘静默之灯’……编纪者的东西。他让你来的?”
“他给了我灯,指引了方向。”江眠谨慎地回答,没有透露更多。
“编纪者总是喜欢送些……麻烦过来。”为首的“守夜人”似乎冷哼了一声,“你说你想去‘沉眠区’?目的?”
“寻找……一些答案。关于‘上面’,关于‘错误’,关于……‘火种’。”江眠半真半假地说。她不能直接提“萧寒碎片”或“契约漏洞”。
“火种……”三个“守夜人”的气息似乎都波动了一下。为首的再次开口,语气更加严肃:“‘沉眠区’不欢迎携带‘不洁之火’的访客。你的‘灯’里,除了编纪者的‘静默’,还有别的味道……混乱、矛盾、甚至有一丝……‘渊忆’的潮气。这样的‘火’,只会玷污‘长明之焰’。”
果然,如陶骨背后那个高大遗民所料,“守夜人”对混杂的“火种”态度警惕。
“我只是想见一见‘守夜人’,询问一些事情。”江眠坚持道,“如果我的‘火’不被接纳,我可以不进核心区域,只在边缘等候。”
三个“守夜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通过盔甲微小的转动)。为首的似乎在与同伴进行无声的交流。
过了一会儿,他重新看向江眠:“营地指挥官要见你。跟我们走。不要试图做任何多余的动作,否则,‘净炎’会立刻将你净化。”
净炎?是指他们武器或盔甲上那种金红色的火焰吗?
江眠点点头,表示顺从。
在两个“守夜人”一前一后的“护送”下,江眠踏上了石梁。石梁比看起来还要滑,中间有些地方甚至有细微的裂缝,走在上面需要格外小心。她注意到,石梁表面有些地方刻着细小的、淡金色的符文,这些符文似乎起到了稳定和加固的作用。
走过石梁,进入营地。
营地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井然有序。矮墙内侧有简易的壕沟和拒马,营地中央的空地上矗立着一座较高的、由黑色岩石垒砌的塔楼,塔楼顶端燃烧着一团巨大的、稳定的金红色火焰,将整个营地照得亮如白昼(相对而言)。周围是几排整齐的、由岩石和金属板搭建的营房,一些同样装束的“守夜人”在忙碌或巡逻,看到江眠这个陌生人,都投来审视的目光。
整个营地弥漫着一种纪律、肃穆、甚至有些宗教般虔诚的氛围,与陶骨聚落的散漫挣扎和编纪者旧书馆的孤寂睿智截然不同。
江眠被带到了中央塔楼底层的一个石室中。石室空旷,只有一张粗糙的石桌和几把石椅。墙壁上镶嵌着发光的紫色水晶,光线明亮而冰冷。
一个“守夜人”坐在石桌后。他的盔甲更加精美,肩甲上雕刻着复杂的火焰与锁链纹路,覆面盔的眼孔后,金红色的光芒更加凝实、深邃,仿佛两团微缩的太阳。他没有佩戴武器,但仅仅坐在那里,就散发出一股强大的、不容置疑的威严感。
“指挥官,人带到了。”为首的“守夜人”行礼汇报。
“下去吧,加强警戒,尤其是天坑方向。”指挥官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金石般的质感,在石室内回响。
“是!”三个“守夜人”行礼退出,石室门被关上。
现在,只剩下江眠和这位“守夜人”指挥官。
指挥官的目光(那两团金红光芒)落在江眠身上,缓缓扫过,仿佛能穿透她粗糙的躯壳,直视她的灵魂本质。江眠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左眼的薪火余烬几乎要本能地跳动起来反抗,她强行将其压制住。
“编纪者让你来的。”指挥官开口,是陈述句,“他总以为,送些‘特别’的变量过来,就能扰动‘沉眠区’的死水,让他看到更多‘有趣’的变化。但他不明白,‘守夜人’的职责,是‘守护’,而非‘探索’。”
“我并非受他指使前来扰动什么。”江眠迎着对方的目光,“我只是一个寻找答案的迷途者。我需要了解‘沉眠区’的秘密,了解‘长明之焰’,了解……如何对抗‘上面’的规则。”
“对抗?”指挥官的金红光芒微微跳动了一下,“就凭你这点混杂了无数杂质、即将熄灭的‘火星’?你甚至无法净化自身沾染的‘错误’与‘混乱’。真正的对抗,需要的是纯粹、坚定、永不动摇的‘秩序之火’——‘长明之焰’。而你……”
他摇了摇头:“你的‘火’里,有‘契约’的伤痕,那是反抗留下的印记,但也带来了‘诅咒’。有‘园丁’的标记,那意味着你可能是某个古老计划的棋子。还有‘渊忆’的气息……那是最深的不祥。你本身,就是一个行走的‘污染源’。”
江眠沉默。对方说得很难听,但似乎都是事实。
“所以,您打算如何处置我?净化?还是驱逐?”她问。
指挥官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站起身,走到石室一侧的墙壁前。那里挂着一幅巨大的、由某种发光丝线绣成的“地图”,描绘的似乎是整个“真实之渊”各层的粗略结构,其中“沉眠区”被标记为一个巨大的、被无数锁链和火焰符号围绕的黑色区域。
“你看到‘沉眠区’了吗?”指挥官指着地图,“那里沉睡着一些……连‘上面’都感到棘手、只能选择‘隔离’而非‘消化’的‘旧日噩梦’和‘规则悖论’。‘守夜人’的使命,就是确保它们永远沉睡,不被打扰,也不让它们的力量泄露出去,污染整个‘渊层’。”
他转过身,看着江眠:“你身上的‘火’,虽然杂乱,却奇异地保持着一种微弱的‘活性’和‘可能性’。这很罕见。通常,像你这样携带多种‘污染’的变量,早该自我崩溃或者被系统清除了。但你还在,还在‘行走’,还在‘寻找’。”
他的语气似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变化:“或许……你可以成为一次‘测试’。”
“测试?”
“‘沉眠区’的边缘,有一个地方,叫做‘灰烬回廊’。那里是‘长明之焰’与深层‘混乱’对抗的前线,也是‘守夜人’新兵接受试炼的地方。”指挥官缓缓道,“我们需要有人定期去巡视回廊的某些偏僻岔道,检查封印的完整性,清理可能滋生的低阶‘混乱衍生物’。这项工作枯燥而危险,通常由即将正式入列的新兵担任。”
他顿了顿:“你可以去做这件事。为期……三个周期(这里的时间单位)。如果你能活下来,并且没有引发更大的混乱,证明你的‘火’至少是‘可控’的,那么,我可以考虑回答你的一些问题,甚至……允许你接触一些非核心的‘旧日记录’。如果你失败,或者试图做任何超出许可范围的事情……”
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清楚。
江眠迅速思考。这显然是个危险的任务,也是对方对她的考验和利用。但这也是她目前唯一能接触“守夜人”和“沉眠区”信息的机会。
“我接受。”她没有犹豫。
指挥官似乎并不意外。“很好。你的‘静默之灯’在‘灰烬回廊’作用有限,甚至会吸引一些不好的东西。我会给你一盏临时的‘巡逻提灯’,里面有一点‘长明之焰’的余烬,足以照亮道路和驱散最低级的‘混乱’。记住,你的任务只是巡视和报告,不要试图深入任何未标记的通道,不要触碰任何异常的东西,更不要……试图用你那不洁的‘火’去接触‘长明之焰’的封印。”
他按动石桌下的一个机关,石室一侧打开了一道暗门,一个普通的“守夜人”端着一盏样式简单的、散发着稳定金红色光芒的提灯走了进来,放在江眠面前。
“带她去新兵营房,安排一个临时床位。明天‘换岗钟’响起时,带她去‘灰烬回廊’第三入口,交接巡逻区域。”指挥官吩咐道。
“是!”那个“守夜人”立正回应,然后示意江眠跟他走。
江眠拿起那盏“巡逻提灯”,金红色的光芒温暖而坚定,与她左眼深处那点微弱的、混乱的薪火余烬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最后看了一眼指挥官,对方已经坐回石桌后,金红色的目光重新变得深邃莫测。
跟着“守夜人”走出石室,江眠知道,自己踏入了一个更加复杂、更加危险的棋局。
“灰烬回廊”……那里等待她的,绝不会只是简单的巡逻任务。
而“守夜人”指挥官口中的“测试”,其真正的目的,恐怕也远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夜还很长。而深渊之下的时间,似乎永无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