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透进窗棂,凤昭月睁眼时掌心火纹已凉。她轻轻掀开被角下床,谢陵舟还在闭目养神,呼吸平稳。
她换上藕荷色对襟褙子,将账册摊在书房案上。采买、薪俸、修缮三项开支密密麻麻,她提笔一圈,三处重复记账立刻显出来。这府里才立不久,旧规未清,底下人已经开始浑水摸鱼。
管家捧着新报的单子进来,她递过去那本圈好的账册。“这几项重审,明日交新录。”
管家低头看一眼,额角冒汗,“是……是。”
谢陵舟起身时天已大亮。他穿好玄色常服,腰间佩剑未摘,径直去了校场。暗影带着四名亲卫列队等候,他抬手一指西角门方向:“昨夜刺客能潜入,说明岗哨交接松了。从今日起,巡防路线改三班轮转,了望点加三处,门钥全部更换。”
“是!”众人齐声应下。
凤昭月端着参茶过来时,正听见他在问炭薪采购的事。她把茶盏放在石桌上,“昨日账上有一笔三百斤炭薪入库,说是冬备用,可现在才初秋。”
谢陵舟接过茶喝了一口,“查过运车吗?”
“还没。”她说,“但车队是城南老李家的,他们家向来只接小户生意,突然接王府单子,不合常理。”
谢陵舟放下茶盏,对暗影道:“带人去查那批炭车,拆了也行。”
不到一个时辰,消息就回来了。那几辆炭车夹层里藏着断刀残甲,明显是用来掩护兵器进出。谢陵舟冷声下令:“查是谁经的手,关起来等审。”
凤昭月点头,“府里这些事,得立规矩。”
中午刚过,管家又匆匆赶来。这次脸色发白,声音压得很低:“西角门的小厮阿福、二栓,还有厨房的柳嫂子,被守卫堵在后巷,怀里抱着绸缎和药材,说是要拿出去卖。”
凤昭月正在花厅喝茶,听完没动。
“人呢?”
“押在偏厅。”
她起身走过去。三人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阿福抖得厉害,二栓咬着嘴唇不说话,柳嫂子眼泪直流。
“都坐下吧。”她让人搬了三张矮凳。
三人愣住,不敢坐。
“坐。”她声音温和,“事情没弄清前,我不罚人。”
他们这才战战兢兢坐下。凤昭月亲自倒了三杯热茶递过去。阿福接的时候手抖,茶水洒了一地。
她不动声色,目光扫过三人头顶。天机眸微启,气运如线——阿福头顶黑雾缠绕,七日内必有血光;二栓气运断裂,三个月内难逃牢狱之灾;柳嫂子更是命格倾颓,不出半月就会病亡。
全是短命贪财之相。
她收回视线,心里已有数。
“你们谁先开口?”
柳嫂子扑通跪下,“郡主饶命!我家里老母卧病在床,药钱欠了一屁股,实在没法子了……”
阿福也跟着磕头,“小的只是帮忙搬东西,收了五钱银子,真没想害您啊!”
二栓低头不语,手指抠着膝盖。
凤昭月听完,只说了一句:“东西哪来的?”
“库房……钥匙是管事给的。”阿福哆嗦着说。
“哪个管事?”
“周……周副管。”
她站起身,不再多问,转身走出偏厅。
谢陵舟正在书房看军报,见她进来便放下笔。
“查过了。”她说,“三个下人,贪财短命,背后是周副管在指使。”
谢陵舟眼神一沉,“按律处置。”
“你来判。”她把人交给他。
傍晚前,判决下来。三人逐出王府,永不录用。周副管革职查办,移交刑房。暗影带人盯着他们离开府门,一路尾随,以防投靠外敌。
凤昭月站在花园东侧花台旁,手里捏着一株朱砂海棠的枝条。这花原先种在北廊下,日头晒不到,叶子都蔫了。她让人挪到东边,早上能沾露水,午后又有半日阳光。
谢陵舟处理完事务出来,看见她正蹲着扶花枝,袖子挽到手肘,指尖沾了点泥。
他走过去,站在她身后几步远。
“这花是你亲手栽的?”
“不是。”她摇头,“是成婚那天别人送的贺礼,一直没人管。”
“你现在倒是上心。”
“府里的事,总得有人理。”她站起来,拍了拍手,“账要清,人要管,连花都得有人照看。不然再大的宅子,也会散。”
他看着她,忽然笑了下。
“你比我想的能干。”
“你不信我?”
“我信。”他说,“但我更想陪你一起做。”
她回头看他,太阳斜照在他脸上,眉宇间的冷意早就散了。
“明天我要去库房重新盘点。”她说,“周副管倒了,得换新人上来。”
“你定。”
“还有,府医那边得设个登记簿,药材出入都要签字画押。”
“嗯。”
“厨房采买也要分三组轮换,避免一家独大。”
“听你的。”
她顿了顿,看向他,“你怎么什么都答应?”
“因为你对。”他说,“而且你做的事,我都支持。”
她嘴角微微扬起,低头继续摆弄那株海棠。土松好了,她把花扶正,一点点压实根部。
谢陵舟蹲下来帮她。
“这样歪着不行。”他伸手扶正枝干,“得朝南一点,接阳气。”
“你懂种花?”
“不懂。”他说,“但我懂怎么让东西活得久。”
她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两人一起把土踩实,浇了定根水。
风吹过来,树叶沙沙响。
凤昭月直起腰,指尖擦了擦额上的汗。
“这花活了,明年就能开满枝。”
谢陵舟望着那株海棠,忽然说:“就像我们。”
她转头看他。
“刚进这府的时候,谁都觉得撑不了多久。”他声音很轻,“现在,账清了,人安了,连花都活了。”
“所以呢?”
“所以。”他握住她的手,“以后的日子,也能这么过下去。”
她没抽手,也没说话,只是轻轻回握了一下。
远处传来打更声,一下一下,慢而稳。
凤昭月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掏出一张纸。
“这是今天库房交上来的支出明细,有个地方不对。”
“哪里?”
“这里。”她指着一行字,“‘红烛二十对’,但我们成婚用的是龙凤烛,这种普通红烛根本不在采购清单上。”
谢陵舟接过纸看了一眼,“什么时候入库的?”
“三天前。”
“查是谁签收的。”
“我已经让暗影去查了。”她说,“但这不是重点。”
“那是?”
“重点是。”她抬头看他,“同样的错误,之前出现过一次。”
他眼神一紧。
“喜烛有问题,那次是梦魂散。”她说,“现在又来一次红烛,你说……是不是有人在试我们有没有长记性?”
谢陵舟站直身体,声音冷了下来。
“查到底。”
“我已经让人封了库房。”她说,“所有新入物资,一律先验后收。”
他点头,“做得对。”
她把纸折好放进袖中,转身准备回屋。
刚走两步,又停下。
“对了。”
“什么?”
“明天早饭我想吃桂花糕。”
“让厨房做。”
“不要甜得太腻。”
“我知道。”
她笑了笑,继续往前走。
他跟在后面,脚步很轻。
花园角落,那株海棠的花瓣被风吹落一片,掉进水缸里,浮在水面,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