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长揖及地,姿态谦卑到了尘埃里。
“备虽无能,但与刘景升乃是同宗,愿为委员长分忧,前往荆州,说服景升公迷途知返。”
他的声音,诚恳,恳切,带着一种为天下苍生计的悲悯。
执政厅内,灯火通明。
李峥坐在主位上,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位大汉皇叔。
刘备见状,以为对方在考量自己的诚意,立刻直起身,上前两步,指着墙上那副巨大的荆州地图,开始了自己早已烂熟于心的分析。
“委员长,刘景升此人,名为盟主,实则外强中干,色厉内荏!”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强大的自信。
“荆州之内,并非铁板一块!其内部,有两大派系,常年明争暗斗。”
刘备的手指,点在了襄阳的位置上。
“其一,是以蔡瑁、张允为首的外戚一派。蔡氏乃荆襄望族,蔡瑁之姐又是刘景升的继室,他们手握兵权,骄横跋扈,早已引得荆州本土士族不满。”
他的手指又划向了江陵一带。
“其二,便是以蒯越、蒯良兄弟为首的本土派。蒯氏兄弟,深得荆州人心,他们对蔡瑁等人的专权,早已是深恶痛绝,只是隐忍不发罢了。”
这番分析,条理清晰,直指要害。
刘备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李峥。
“备在荆州之时,曾得蒯氏兄弟看重,与不少本土将领亦有交情。”
他终于图穷匕见。
“只要委员长信得过备,给我一支偏师,不用多,三千人足矣!备愿亲赴荆州,以为内应,利用他们内部的矛盾,策反其将领,动摇其军心!”
“届时,曹操、孙策失其羽翼,我大军再乘势掩杀,则‘反赤联盟’,必将土崩瓦解!”
计策,天衣无缝。
言辞,慷慨激昂。
他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深明大义,不计前嫌,甘愿为共和大业奔走的忠义之士。
说完,他再次深深一揖,等待着李峥的决断。
站在李峥身侧的陈宫,听完这番话,嘴角不易察觉地撇了一下。
那双向来锐利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鄙夷。
好一个刘玄德!
好一个“愿为主席分忧”!
这番计策,看似是为了瓦解刘表,可其核心,却是想要脱离控制,重新拿到兵权!
一旦让他带着三千兵马进入荆州那片龙潭虎穴,天高皇帝远,他这只枭,是会替你李峥咬人,还是会趁机拉起队伍,另立山头,可就由不得你了!
这哪里是献计?
这分明是索要东山再起的资本!
陈宫的眼神,冷了下来。
然而,李峥的脸上,却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听完刘备的话,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竟然站了起来,亲自走下台阶,扶起了刘备。
他的脸上,带着一种仿佛被对方的忠诚深深打动的,赞许的微笑。
“玄德先生,深明大义,孤,心甚慰之!”
李峥用的,是旧日王侯的自称。
这个称呼,让刘备的心猛地一跳,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
李峥没有给他过多揣测的时间,当场拍板。
“好!玄德先生有此心,我岂能不成全!”
他转过身,对着满脸错愕的陈宫,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传我命令!拨精兵五千,粮草三月,尽数交由玄德先生调遣!”
“五千?!”
刘备的心脏,狂跳起来!
他只要三千,李峥却给了五千!
这年轻人,当真如此信任自己?
李峥仿佛没有看到他眼中的狂喜,他握住刘备的手,声音里充满了期许。
“玄德先生此去,乃是为我共和国开疆拓土,更是为天下万民,扫清障碍!这份功劳,重于泰山!”
他看着刘备的眼睛,一字一句地,抛出了一个让刘备几乎要幸福到晕厥的许诺。
“只要先生功成,荆州光复之日,我便上报委员会,任命先生为……”
“荆州临时州长!”
轰!
这六个字,如同一道天雷,狠狠劈在了刘备的头顶!
州长!
那可是一州之长!
虽然前面加了“临时”二字,但其分量,与昔日的州牧,又有何异?
刘备大喜过望!
他几乎无法抑制自己身体的颤抖,他以为李峥年轻,涉世未深,真的被自己这番仁义无双的表演给骗过去了!
他强忍着心中的狂喜,再次对着李峥,拜了下去。
这一次的跪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的“真诚”。
“备,敢不为主席效死!”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都带上了一丝哽咽。
他的脑海中,已经开始幻想着自己手握五千精兵,在荆州那片熟悉的土地上,合纵连横,驱虎吞狼,最终坐拥一州之地,与曹操、孙策、乃至李峥,三足鼎立的宏伟蓝图!
“好,好,好!”
李峥连说三个好字,亲自将刘备扶起。
一场看似君臣相得,共图大业的戏码,在执政厅内,完美上演。
……
半个时辰后。
刘备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他的脚步,前所未有的轻快,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辉煌的未来。
当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门外的那一刻。
执政厅内。
李峥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那和煦的春风,在刹那间,化为了凛冽的寒冬。
他转身,坐回主位,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茶水,轻轻吹了吹。
陈宫终于忍不住了,他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
“委员长,这刘备,乃当世枭雄,鹰视狼顾,久为人下,必生异心!您给他五千精兵,无异于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啊!”
李峥没有回答。
他只是将那杯凉茶,一饮而尽。
茶水冰冷,顺着喉咙滑入腹中,让他那因为算计而有些发热的大脑,彻底冷静下来。
他放下茶杯,抬起头,看向了站在角落阴影里,一直沉默不语的陈默。
“陈默。”
“属下在。”
李峥的声音,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启动对刘备的‘烛龙’监控预案。”
陈默的身体,猛地一震。
“烛龙”预案。
这是“蜂巢”系统内,仅次于对敌国主帅的最高等级监控方案。
一旦启动,意味着目标将被二十四时辰,全方位,无死角地监视。
李峥的声音,还在继续。
“从他踏出这座大门开始,他接触的每一个人,说的每一句话,写的每一封信,我都要在第一时间知道。”
“他那五千兵马中,安插我们的人,必须超过三成。所有的中下级军官,必须由我们参谋部直接任命。”
“他的一举一动,都必须在我们的掌控之内。”
陈默躬身领命,身影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更深的黑暗之中。
执政厅内,只剩下了李峥与陈宫二人。
陈宫看着李峥那张年轻却深邃如海的脸,终于明白了过来。
委员长,根本就没信过刘备。
从头到尾,都只是在演戏。
一场看似君臣相得的献计,实则,是一场各怀鬼胎,彼此算计的政治博弈。
而显然,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刘备以为自己是棋手,殊不知,从他踏入这间执政厅开始,他就已经成了别人棋盘上,一颗被算计得明明白白的棋子。
这种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手段,让陈宫都感到了一丝心悸。
他抚着长须,发自内心地感叹道:“委员长,高明。”
李峥摇了摇头。
他站起身,重新走回那巨大的沙盘前。
他的目光,越过了小小的荆州,越过了那个自以为是的刘备。
“让他去闹吧。”
李峥的声音,恢复了平静。
“一条鲶鱼,或许能把荆州那潭死水,搅得更混一些。”
“这对我们,有利无害。”
他看着刘备那条代表着“奇兵”的进军路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我给他舞台,让他尽情表演。他闹得越大,刘表和曹操的后院就越乱。”
李峥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条分割南北的,巨大的水道之上。
“我们的目光,不应该只盯着这些跳梁小丑。”
他手中的指挥木杆,重重地点在了长江中游的某个位置上。
“真正的胜负手,在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