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子走出电梯，手还插在口袋里，指尖碰着旅行手册的边角。他没拿出来，也没回头看一眼大厅的方向，径直朝办公室走去。
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斜照进来，落在地毯上，形成一道明亮的光带。他踩过去的时候，鞋底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刚推开办公室门，就看见大番薯坐在沙发上，脚翘在茶几上，手里捏着一支笔，在一张纸上涂涂画画。秦先生站在旁边，眉头皱着，一把抽走他手中的纸。
“这句不能写。”秦先生说。
“为什么？”大番薯喊起来，“这是真实事件！那天风特别大，老夫子的帽子被吹飞了三次，最后一次掉进了喷水池，还是保安捞上来的！多感人啊！”
“感人个头。”秦先生把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你这是要让他退休仪式变成笑话大会？”
大番薯还想争辩，抬头看见老夫子进门，立刻坐正，把手背到身后，脸上堆出笑容：“您来啦。”
老夫子没说话，走到办公桌前坐下，顺手把包放在椅子旁边。他刚想打开旅行手册，门外传来敲门声。
“请进。”
人力资源部主管推门进来，手里抱着一个文件夹，神情认真。他走到桌前，双手将文件夹递上：“老夫子，这是退休仪式的初步方案，请您过目。”
老夫子接过，翻开第一页。
标题写着：《名誉董事长荣退仪式执行方案》。
下面列着时间、流程、场地安排和嘉宾名单。时间定在下周一上午十点，地点是公司大礼堂。拟邀请的嘉宾包括行业代表、政府官员、合作企业负责人，以及全体员工。
“全员都来？”老夫子问。
“是的。”主管点头，“大家都希望能亲自送您一程。”
老夫子合上文件，放在桌上。
就在这时，大番薯突然举手：“我要致辞！我已经开始写了！”
秦先生立刻转头瞪他。
大番薯缩了缩脖子，又挺起胸膛：“我讲的是真情实感！比如那次您去见陈小姐，穿了新皮鞋，结果路上踩到口香糖，黏得走不动，最后是蹲在路边用手抠……”
“打住！”秦先生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你能不能有点节操？”
“这怎么了？”大番薯不服气，“这些都是历史的重要组成部分！没有这些细节，大家怎么知道老夫子也是普通人？”
老夫子听着，嘴角微微动了一下。
他没说话，低头重新打开文件夹，翻到最后一页的流程表。致辞环节排在第三项，主持人写着“待定”，发言代表那一栏空着。
他轻轻点了点那行字。
然后，他闭上眼，启动金手指。
眼前瞬间浮现出数据流。
仪式结构分析中……
嘉宾权重分布合理，情感节点设置均匀，流程节奏符合大众情绪曲线。
模拟结果显示：员工参与感提升百分之二十三，企业凝聚力增强百分之二十，整体满意度将达到百分之九十以上。
特别提示：大番薯发言内容若包含过多私人糗事，可能导致现场气氛失控，建议由秦先生全程监督稿件。
分析结束。
老夫子睁开眼，把文件夹合上，轻轻推回桌面。
“就按这个办。”他说。
主管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意：“那我们马上开始准备，场地布置、物料印刷、嘉宾联络，今天就能启动。”
“摄像组也要到位。”大番薯插嘴，“我要全程录像！以后每年纪念日都放一遍！”
“你少添乱。”秦先生又敲了他一下。
“我不是添乱，我是传承精神！”大番薯捂着头抗议，“再说了，这么重要的时刻，不得留下影像资料？万一以后有人怀疑老夫子真的存在过怎么办？”
“谁会怀疑？”秦先生冷笑，“满公司都是他留下的烂摊子还没收拾完。”
老夫子笑了笑，没反驳。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楼下广场上，几个年轻员工正围在一起讨论什么，手里拿着打印纸，时不时抬头指指大礼堂的方向。
“他们也在准备？”他问。
“当然。”主管说，“各部门都在自发组织节目，技术部要做一个回顾视频，财务部写了诗朗诵，连保洁阿姨都报名合唱团了。”
老夫子点点头，没再说话。
他回到座位，拿起笔，在文件首页空白处写下一行字：“仪式一切从简，重点在人。”
写完，他把笔放下，看向大番薯：“你要发言可以，但有三条规矩。”
大番薯立刻坐直：“您说！”
“第一，不准提陈小姐。”
“第二，不准说我穿错袜子、开会睡着、把咖啡洒在合同上这种事。”
“第三，发言时间不超过三分钟。”
大番薯脸垮下来：“那还能讲啥？”
“讲点正经的。”秦先生把揉成团的纸从垃圾桶里捡出来，展开拍平，“比如他怎么带着我们熬过最难的日子，怎么在关键时刻拍板救下整个项目。”
“哦……”大番薯挠头，“那种话太严肃了，我不擅长。”
“那你别讲了。”秦先生作势要把纸撕掉。
“别别别！”大番薯抢过来，“我改！我一定改得又正经又感人！”
老夫子看着他们，没阻止。
主管见事情敲定，便告辞离开。出门前还特意叮嘱：“发言稿明天中午前交到我们这边，统一审核。”
门关上后，办公室安静了几秒。
大番薯趴在桌上，抓起笔重新写。嘴里念念有词：“……那一天，阳光正好，风不大不小，老夫子站在台上，眼里闪着泪光……”
“谁哭了？”老夫子回头。
“比喻！”大番薯赶紧改口，“是阳光反射！反光！很亮的那种！”
秦先生摇头，伸手拿过他的草稿，逐行检查。
老夫子坐回椅子，目光落在桌角的旅行手册上。封面已经有些磨损，西藏那页折了个角。他伸手把它翻正，手指在“布达拉宫”三个字上停留了一瞬。
然后合上，放进抽屉。
“仪式结束后，我就真走了。”他说。
大番薯停下笔：“去哪儿？”
“先去拉萨。”
“然后呢？”
“不知道。”
“不回来？”
“看情况。”
秦先生抬起头：“有事随时打电话，公司的事，你的事，都可以。”
老夫子点点头。
大番薯忽然站起来，举起拳头：“等您回来，我们给您办欢迎会！比退休仪式还热闹！”
“你先把稿子写对了再说。”秦先生把纸抽走，“这句也不能写。”
“为什么？”
“因为还没退休你就想着欢迎会，逻辑不通。”
“这叫前后呼应！”
两人又吵起来。
老夫子没管他们，拿起手机，调出日历。下周一，日期被红圈标出，备注写着两个字：告别。
他盯着看了两秒，删掉备注，改成：新开始。
刚点完确定，手机震动。
一条邮件提醒弹出来。
发件人：人力资源部
主题：【请确认】退休仪式发言席位安排
正文写道：经初步协调，发言席设三位代表，分别为合作方嘉宾、公司管理层、员工代表。请问是否需要增加名誉董事长答谢环节？
老夫子看完，直接回复：不用。我只出席，不讲话。
发送成功后，他把手机扣在桌上。
大番薯凑过来：“您真不打算说几句？”
“说完了。”老夫子指了指昨天火锅店，“我说过你们能行，那就是最后一句。”
“可仪式上总得有个正式回应吧？”
“不需要。”
“那大家多失望啊。”
“他们不是为了听我说话来的。”
大番薯愣住。
秦先生轻声说：“他们是来谢谢您的。”
老夫子没接话。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拉开门。
走廊灯光明亮，远处电梯叮的一声响，有人走出来。
他看了眼手表，十点十七分。
“我去趟档案室。”他说，“有些资料得移交了。”
大番薯跳起来：“我跟您一起去！”
“你留下。”老夫子指着他桌上的草稿，“把发言稿改完。”
“秦先生也能监督！”
“他监督你，我放心。”
“哎——”
门被关上。
老夫子沿着走廊往前走，脚步平稳。
拐过转角时，听见后面传来争吵声。
“这句‘老夫子像灯塔一样照亮我们’可以吧？”
“太肉麻了！改成‘提供了方向性指导’！”
“那还不如不说！”
老夫子嘴角动了动。
他继续往前走，右手插进裤兜，摸到了旅行手册的一角。
他没拿出来。
左手按下了档案室的门禁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