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照在桌角的奶茶杯上,布丁还在杯底晃了一下。
老夫子收回视线,手指滑过平板屏幕,处理完最后一封合作邮件。他抬手看了看表,下午三点十七分。办公室安静,走廊传来两声脚步,又远了。
他伸手从抽屉里拿出一本纸质日历,翻到当前这页。红笔圈着几个日期,都是近期会议安排。他的目光慢慢往下移,停在出生年份那一栏。
“六零年。”他低声说,“差三个月就六十了。”
门被推开时发出轻微响动,大番薯探头进来,手里抱着一叠文件,头顶三根头发随动作抖了抖。
“老夫子,技术部刚交上来下季度预算表,要你现在签字。”他说着走进来,把文件放在桌上,顺手拿起那杯没动过的奶茶闻了闻,“还温的,你怎么不喝?秦先生特意给你带的。”
“不爱甜的。”老夫子合上日历,放回抽屉。
大番薯挠了挠头:“那你什么时候喝过奶茶?好像从来没见过。”
“没有。”
“也是,你连可乐都只喝无糖的。”大番薯笑了一声,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刚才楼下前台说,又有两家公司申请加入共管平台,其中一个还是德国那边的。”
“让他们走流程。”
“你就不好奇他们为啥突然都来了?”
“因为规则站住了。”
“可规则是你定的。”
“我不是第一个想的人,只是第一个做的。”
大番薯嘿嘿笑了两声,正准备说什么,听见老夫子开口。
“我快六十了。”他说得很轻,但很清晰,“该考虑退休的事了。”
笑声戛然而止。
大番薯脸上的表情像是被人按了暂停键。他眨了眨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啥?”他往前凑了一步,“退休?你要走?”
“不是现在。”老夫子看着他,“是考虑。”
“那也太早了吧!”大番薯声音拔高,“公司才刚走上正轨,媒体天天报道你,陈小姐都转发新闻了,你现在提这个干嘛?”
“正因为一切都顺了,才适合谈这个。”
“可……可你是老夫子啊!”大番薯急得直搓手,“没你谁拍板?谁压场子?上次老赵带人来闹事,你不一句话把他怼回去,事情能解决?技术部开会没人服谁,最后还不是等你露面才安静下来?”
老夫子没反驳,也没笑。
他打开金手指界面,调出管理层能力模型分析系统。
“启动‘接班潜力评估’。”他说。
屏幕上数据快速滚动,图表自动生成。几秒后,一份三人名单浮现出来。
第一位:技术总监李岩——逻辑推演得分98,危机应对95,团队管理87;
第二位:市场经理周婷——用户洞察96,跨部门协调92,战略预判89;
第三位:运营主管赵志明——执行效率满分,资源调度94,抗压能力93。
大番薯凑过去看,嘴巴越张越大。
“这……这些人我都知道,可他们真能顶上来?”
“数据不会骗人。”老夫子指着屏幕,“三个方向互补,一个偏技术,一个重市场,一个强执行。如果组成联合管理组,配合得当,完全可以支撑日常运转。”
“可重大决策呢?比如技术路线选择,或者对外合作条款?”
“初期我可以参与评审,后期逐步退出。”
这时秦先生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人事档案夹。
“你们聊啥呢这么严肃?”他把档案放在沙发边,一眼看见屏幕上的报告,“哟,这是干啥?选接班人?”
“他刚说要退休。”大番薯指了指老夫子,语气像在控诉。
秦先生愣了一下,随即坐下,认真看了眼报告。
“说实话,我不意外。”他说,“越是这个时候,越得想远一点。咱们现在风头正劲,但如果全靠一个人撑着,哪天真出了问题,整个体系就得塌。”
“你也觉得该交出去?”大番薯转头看他。
“不是交出去,是传下去。”秦先生纠正,“公司不能永远姓‘老’,得变成制度在运转,而不是人在指挥。”
大番薯低头不说话,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沙发缝。
老夫子关掉屏幕,重新打开笔记本。
“我不是明天就走。”他说,“也不会突然放手。但现在开始规划,五年内完成过渡,比较稳妥。”
“五年?”大番薯抬头,“那你打算怎么分步走?”
“第一阶段,先让这三个人轮流主持月度战略会,我旁听,不插话;第二阶段,给他们独立决策权限,限额内的项目自行批准;第三阶段,成立管委会,我退居顾问角色。”
秦先生点头:“节奏合理。而且现在外部环境好,公众信任度高,正是培养新人权威的最佳时机。”
“可万一他们搞砸了呢?”大番薯小声问。
“允许犯错。”老夫子说,“只要不是原则性问题,损失可控就行。当年我们不也是一步步试出来的?”
“可那时候有你在后面兜底。”
“以后他们也会成为别人的兜底。”
大番薯张了张嘴,没再反驳。
屋里安静了几秒。
秦先生忽然笑了:“你知道外面现在怎么议论你吗?”
“不知道。”
“有人说你是科技界的清流,还有人说你是唯一一个不靠炒作出名的技术老板。”
“难听。”
“那你想要什么称号?行业教父?创新领袖?”
“都不是。”
“那你到底想留个什么印象?”
老夫子停顿了一下,翻开笔记本新的一页。
他在上面写下几个字:退休与接班五年规划。
然后抬头说:“我想让人记住,这家公司就算没有我,也能好好活下去。”
大番薯盯着那行字,眼神复杂。
他想起十年前第一次见老夫子的情景。那时候公司刚起步,办公室租在写字楼地下室,空调漏水,电线裸露。有人问他为什么非要跟着这个人干,他当时回答:“因为他做事认真。”
现在这份认真,正在变成一种可以延续的东西。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正式启动计划?”秦先生问。
“下周例会宣布初步设想。”老夫子合上本子,“先听听大家反馈。”
“不怕引起动荡?”
“怕就不做了?”老夫子反问,“任何组织都不能依赖某一个人永远不倒。今天我们讨论这个,不是因为我老了,而是因为公司长大了。”
大番薯深吸一口气,终于开口:“那……我能做什么?”
“你继续管行政和后勤。”老夫子看着他,“而且以后每次管委会会议,你要列席记录。将来他们需要支持的时候,你就是桥梁。”
“我?”大番薯指着自己鼻子,“我能行吗?”
“你能。”老夫子语气平静,“十年来你记得每个人生日,知道哪个部门喜欢喝什么咖啡,连保洁阿姨家里有几口人都清楚。这些事看起来小,但正是这些细节,让公司像个家。”
大番薯眼眶有点发热,赶紧低头假装整理文件。
秦先生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百叶帘。阳光洒进来,照在三人身上。
“说实话,我一直觉得你会一直干到七十岁。”他说。
“我也曾这么想。”老夫子说,“但看到陈小姐那条评论之后,我反而更清楚了。”
“哪句?”
“她说:原来认真做事的人,真的会被看见。”
办公室再次安静。
没有人接话。
片刻后,老夫子拿起笔,在计划标题下面画了一条横线。
他开始写第一项任务:组建接班人观察小组,成员包括秦先生、大番薯及外部顾问两名。
秦先生看着那支笔在纸上移动,忽然说:“你有没有想过,退休以后干什么?”
老夫子停下笔。
“还没细想。”他说,“也许去乡下住一阵,种种菜,看看书。或者找个学校讲课,教年轻人怎么做产品。”
“不继续研究脑机接口了?”
“核心技术交给团队就行。我可以退到幕后,做点基础理论支持。”
“那你还会回公司吗?”
“当然。”他笑了笑,“每年年会我都来,看看大家有没有把我定的规矩丢掉。”
大番薯抬起头,声音有点哑:“那你走了,办公室怎么办?这间屋子空着?”
“不用空着。”老夫子说,“改成会议室就行,名字叫‘一号决策室’,留给管委会用。”
“能不能……留个纪念?”大番薯犹豫着问,“比如挂张照片?或者保留你那张椅子?”
老夫子沉默了一会儿。
“椅子可以留下。”他说,“但照片就不必了。公司属于所有人,不是某个人的纪念馆。”
大番薯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秦先生翻着手里的档案,忽然抬头。
“那我们现在要不要通知那三位候选人?”
“先不急。”老夫子收起笔记本,“让他们继续做好本职工作。真正的考验,是从下个月的战略演练开始。”
“演练内容定了吗?”
“定好了。”老夫子看向窗外,“模拟一次大规模数据泄露事件,看他们怎么应对舆论、协调资源、对外发声。”
“够狠的。”秦先生笑了,“一上来就考实战。”
“只有真问题,才能看出真本事。”
大番薯站在原地,看着桌上的日历又被风吹开一页。
他忽然意识到,有些事已经开始变了。
不是轰轰烈烈的那种变,而是像水渗进沙地,悄无声息,却不可逆转。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老夫子打断。
“对了,”他说,“那杯奶茶,你拿去喝吧。”
大番薯一愣:“你不留着?”
“我不喝甜的。”老夫子说着,打开了新一封邮件。
大番薯接过奶茶,握在手里。
杯子还是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