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风雨前夜
接下来的几天，朔州城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涌动。
王老蔫依旧每天砍柴卖柴，只是往南城集市跑得勤快了些，隔三差五就去买那个味道实在不咋地的炊饼。卖炊饼的汉子也依旧沉默寡言，收钱，递饼，不多看人一眼。刘记杂货铺照常开门做生意，掌柜的笑眯眯地打着算盘，迎来送往。
侯三手下的崽子们眼睛都快瞪出血了，愣是没抓住他们直接传递消息的把柄，这帮人太油滑，太谨慎。
陈小乐也不急，他有的是耐心。一边让侯三继续钉死这几条线，一边把精力放在了内部。火炮要造，新规矩要推行，舆论战要打，哪一样都不能落下。
柳轻尘根据陈小乐的点拨，把《官吏考成法》的细则又抠了一遍，重点加了“禁止扰民、禁止虚报”的铁律，违者直接撸到底，送去修路。府衙里的风气为之一肃，虽然背地里骂娘的声音没断，可至少交上来的“本月要务”，总算能看到点实在东西了，比如某月某日调解了东村张三家和李四家因为一只鸡引起的纠纷，某月某日核查了西乡多少亩新垦荒地的归属。
赵顺那边，《民事五条》的“补充办法”也弄出了初稿，针对村际土地纠纷，明确了“就近调剂、自愿协商、以工补差”的原则，虽然执行起来肯定还有麻烦，但总算有了个能依据的章程。他亲自带着人，跑去之前差点打起来的那几个村子，把新办法一条条掰开揉碎了讲，总算把躁动的人心暂时压了下去。
熊猛的炮营也拉起了架子，从新军里挑出来的百十个识文断字、手脚麻利的小伙子，天天泡在军工司，围着石头和那些老匠人转悠，学习怎么伺候那娇贵又暴躁的“大将军”。装药、清膛、测算、瞄准，一样样从头学起。熊猛自己也常往那儿跑，看着那黑黝黝的炮管子，就跟看自家没过门的媳妇似的，咧着嘴傻笑。
一切都似乎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直到这天下午，一封来自清河苏小小的密信，被快马送到了陈小乐案头。
信里的内容，让陈小乐刚刚松快几分的心情，又沉了下去。
苏小小在信里说，周家的舆论攻势比预想的还要猛烈和恶毒。除了之前那些污蔑之词，现在又开始散播新的谣言，说陈小乐是“天煞魔星”转世，所到之处必起刀兵，祸乱苍生；说他用妖法蛊惑人心，吸食百姓精气修炼魔功；更离谱的是，说他和北方的黑狼部早有勾结，意图引胡人入关，裂土封王……
这些谣言在江南等地传播极广，尤其是一些读书人，对此深信不疑，联名写了不少“讨陈檄文”，四处散发。更麻烦的是，这些谣言已经开始影响到清河工坊出产货物的销路，一些原本合作愉快的商号，开始变得犹豫观望，甚至有的直接终止了合约。
“谣言如毒，浸染人心。”苏小小在信末写道，“虽已按君之策，遣宣讲队携实物下乡，然收效尚缓。周家此举，意在断绝我内外之路，困死我等。京中七皇子处，可有回音？望君早做决断。”
陈小乐放下信，走到地图前，目光落在代表清河的位置上。周文渊这条老狗，是真狠啊！这是要把他彻底搞臭，让他内外交困，孤立无援。
七皇子？那家伙现在自身难保，又被周家看得死死的，能给他递个警告已经是极限了，指望他公开站出来给自己说话，根本不现实。
“想困死我？”陈小乐冷笑一声，“没那么容易！”
他立刻给苏小小回信。第一，让她稳住，工坊照常运转，能生产多少是多少，暂时卖不出去的，就先囤起来。第二，宣讲队不要停，继续深入乡野，用实实在在的好处说话。第三，可以考虑适当降低一些非核心商品的价格，哪怕亏点本，也要维持住商路，留住那些还在观望的合作伙伴。
写完信，他用火漆封好，叫来亲兵，吩咐八百里加急送出去。
随后，他立刻将侯三召来。
“有两件事，你马上去办。”陈小乐语气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第一，让我们在京城的人，动起来，加大力度。周家会编段子，我们就不会吗？把他周文渊如何贪墨军饷、如何陷害忠良、如何结党营私的那些破事，还有他儿子那些欺男霸女的勾当，都给我编成朗朗上口的顺口溜、小故事，往市井里传！要搞得比他们的谣言还有趣，还要深入人心！”
“明白！”侯三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这种事他拿手。
“第二，”陈小乐敲了敲桌面，“那个卖炊饼的已经和刘记杂货铺接上头了，我估计他们很快就要动手。今晚开始，全面监控，所有已知的暗桩，一个不漏。但记住，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收网，我要看看他们到底想玩什么花样，背后还有没有更大的人物。”
“大人放心，弟兄们早就等着了！”侯三领命，转身像道影子般融入夜色。
处理完这事，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黑透了。陈小乐感到一阵疲惫，不是身体上的，而是心里的。这种四面八方都是敌人，明枪暗箭防不胜防的感觉，确实耗神。
他揉了揉额角，正准备休息一下，书房门又被敲响了。
“大人，是我，侯三。”
“进来。”陈小乐打起精神。
侯三推门而入，脸上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大人，鱼咬钩了！”
“哦？”陈小乐精神一振，“详细说！”
“今天傍晚那个卖炊饼的收摊之后，没回他租住的破屋子，而是偷偷摸到了刘记杂货铺的后门！”侯三语速很快，“他没敲门，而是学了三声猫叫！然后后门就开了一条缝，他闪身进去了！在里面待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才出来！”
“猫叫……三声……”陈小乐眼神锐利起来，“确认他们接触了？”
“确认了！”侯三重重点头，“咱们的人趴在对面屋顶上，看得真真切切，虽然听不清说什么，但看到那卖炊饼的从怀里掏出个小东西，递给了开门的杂货铺伙计！”
“好！”陈小乐一拍桌子，“看来，他们是接到最终指令，要动手了！”
他沉吟片刻，快速下令：“立刻通知熊猛，让他炮营的人今晚精神点，军工司和匠作营外围加双岗暗哨，府衙和各处仓库也要加强戒备，告诉咱们的人，都给我把眼睛放亮，耳朵竖尖！但记住，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先动手！我要看看，他们到底想玩什么花样！”
“明白！”侯三领命，转身就要走。
“等等，”陈小乐叫住他，“王老蔫那边呢？”
“王老蔫今天收摊后就回家了，一直没动静。”
“继续盯着，他肯定是关键一环。”陈小乐挥挥手，“去吧。”
侯三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
陈小乐独自站在窗前，望着外面漆黑的夜空，朔州城零星的火光在寒风中摇曳。
山雨，终于要来了。
他摸了摸怀里，那枚来自七皇子、预示“非常之祸”的蜡丸，似乎变得更加冰冷坚硬。
“周文渊……”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寒光闪烁，“放马过来吧，让我看看，你这最后一搏，有多少斤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