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关中平原,马车开始向着巍峨连绵的秦岭山脉进发。道路逐渐变得崎岖难行,官道如同一条纤细的带子,缠绕在陡峭的山腰之上。一侧是深不见底、云雾缭绕的幽谷,另一侧则是刀削斧劈般、覆盖着茂密原始森林的悬崖峭壁,古木参天,藤萝密布,投下大片幽深的阴影,气温也明显降低了许多。
车轮压在碎石路上,嘎吱嘎吱地,车厢颠簸摇晃,仿佛随时都会散架。云妮儿紧紧搂着卓娜,用身体为她缓冲着颠簸。卓娜旅途上很是兴奋,倒也不害怕,但是长时间剧烈的晃动显然让这个孩子有些晕眩,小脸开始发白,于是将头埋在她怀里,不再往窗外看。云妮儿轻声哼唱着记忆中模糊的、来自童年乡间的温柔小调,抚摸着她的后背,低声安抚:“再忍一忍,卓娜,翻过这座大山,我们就能看到不一样的风景了,听说山那边有甜甜的米糕,有会划的小船……”
车夫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紧握缰绳,小心翼翼地控制着马匹的速度和方向,不时发出短促的吆喝声,在这云雾缭绕又人迹罕至的秦岭腹地,人与马都显得如此渺小。
如此艰难地行了两日,人都快被晃得散架了,终于在半山腰的一处坡地上,看到了一座依托古老驿站形成的小小村落。几间黑瓦木墙的屋舍依着山势错落分布,一条清澈见底的山溪如同碧绿的玉带,从村旁潺潺流过,水声淙淙,终于在这寂静的山林看到了一点人气儿,他们决定在此休整一日,缓解连日的疲惫。
驿站的老板娘是一位姓韩的山中妇人,皮肤是健康的麦色,脸上总带着爽朗的笑容。她见云妮儿带着个年幼的孩子,风尘仆仆,便格外热情。“妹子,你们来得正好!前几日落了场雨,后山林子里的榛蘑和木耳发了一大片,今儿个早上刚采回来的,新鲜着呢!正好用咱自家熏的黑猪肉一起煨了,给你们尝尝咱秦岭的山珍滋味!”
“山珍?”云妮儿眼睛一亮,在宁古塔,她也采过蘑菇,但秦岭的物产显然更为丰富多样。她饶有兴致地跟着韩大嫂去看那些山货,只见篮子里放着刚采摘不久的榛蘑,伞盖肥厚,颜色橙黄,散发着浓郁的菌香;还有一朵朵肉厚形佳的黑木耳,如同黑色的绒花;旁边还有一小堆剥好的、色泽金黄的松子仁。韩大嫂又取出一块自家熏制的黑猪肉,那肉色泽红亮,带着松木的香气。
“这黑猪是散养在山上的,吃野果、拱菌子长大的,肉味格外香醇,配上这雨后新鲜的榛蘑和木耳,用小火慢慢煨着,那滋味……”韩大嫂一边熟练地切着猪肉,一边介绍,脸上洋溢着对靠山吃山的幸福感。
云妮儿主动帮忙打下手,看着韩大嫂将猪肉切成大小均匀的块,入锅煸炒出油,待到肉块边缘微焦,油脂被逼出时,便将洗净沥干的榛蘑和木耳倒入锅中,一同翻炒,菌菇遇到热油,瞬间爆发出山珍独特诱人的香气,与肉香交织在一起,充满了整个灶间,然后加入适量的山泉水,撒上些盐,便转入一个厚实的陶罐中,盖上盖子,放在灶膛边,利用炭火的余温,慢慢地煨着。
“这菜啊,急不得。”韩大嫂拍了拍手上的灰,笑道,“就得用这文火,让肉和菌子的味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慢慢融合。火急了,肉不烂,菌子的鲜味也出不来。”
等待的时间里,云妮儿和韩大嫂聊着山中的生活,听她讲如何辨认各种菌菇,哪些可食,哪些有毒;听她讲用松木熏制腊肉的诀窍。卓娜则蹲在院子里,看着几只觅食的小鸡,用小木棍在地上画着它们的样子。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一股醇厚的香气从陶罐的缝隙中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那是一种极其勾人食欲的味道,比之前炒制时更加浓郁。
韩大嫂揭开陶罐的盖子,刹那间,浓郁的蒸汽带着更加奔放的香气扑面而来。只见罐中汤汁收得恰到好处,色泽油亮酱红,肥瘦相间的黑猪肉块颤巍巍的,呈现出诱人的琥珀色,吸饱了汤汁的榛蘑和木耳油光发亮,紧紧依偎在肉块周围。她撒上一把金黄的松子仁和几粒翠绿的葱花,一道地道的秦岭山珍煨黑猪肉便成了。
韩大嫂给云妮儿和卓娜各盛了一大碗米饭,然后将煨好的山珍连汤带肉舀入碗中。云妮儿夹起一块猪肉,那肉已被煨得极其酥烂,用筷子轻轻一夹便骨肉分离,入口即化,肥而不腻,瘦而不柴,浓郁的肉香中渗透着榛蘑独特的野性芬芳和松木的熏香,滋味丰腴醇厚到了极点。再尝那榛蘑,肥厚滑嫩,饱含肉汁,鲜味十足;黑木耳则爽脆可口,口感绝佳。将这浓稠鲜美的汤汁浇在热气腾腾的白米饭上,搅拌均匀,每一粒米都裹上了酱汁的精华,让人忍不住大口扒饭,简直酣畅淋漓。这味道,扎实、醇厚、野性,是来自大山深处最原始的馈赠,与之前品尝的市井烟火气截然不同。
卓娜也吃得非常开心,好长时间没吃这么多了,而这滋味让她胃口大开,小嘴塞得鼓鼓的。
云妮儿一边吃,一边感慨这秦岭的物产之丰饶,以及山民们利用自然、顺应天时的智慧。这道菜看似朴实无华,却将山野的精华浓缩于一罐之中,依靠的是上好的食材和耐心的火候。
她虚心向韩大嫂请教了辨认优质榛蘑、木耳的方法,以及这文火慢煨的火候掌控技巧。韩大嫂毫无保留,甚至送了她一小包晒干的榛蘑和木耳,让她带着路上吃,或者以后自己尝试。
当晚,躺在驿站干净却简朴的床铺上,听着窗外隐约的松涛,云妮儿的胃里是满满的暖意,心中则充满了对这片雄奇山林和山民们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