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书抵达军械局时,沈砚秋正在校场西北角查验最后一批鸟铳。传旨太监尖细的嗓音划破清晨薄雾,惊起檐下几只灰鸽。那卷明黄绫帛展开,周围跪倒一片,唯有他盯着“兵部右侍郎兼辽东军械总管”这行朱批,指尖在袖中微微发烫——这比他预想的快了半月。
“沈大人双喜临门呐。”太监将第二道札子递来,脸上堆着意味深长的笑,“陛下特准您调米脂乡勇入辽,这可是破例……”
沈砚秋接过札子,目光扫过“周老憨部充炮营”的字样,心头骤紧。崇祯这番恩赏透着不寻常:既许他掌辽东军械全权,又允嫡系入辽,分明是要他在辽东扎下深根。他抬眼望向东北方向,那里有皇太极新练的精骑,也有魏忠贤埋下的暗桩。
“臣领旨。”他叩首时瞥见太监腰间悬着的东厂牙牌,金漆在晨光里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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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部衙门的青砖地比军械局冷硬许多。沈砚秋踩着未时三刻的日影踏入值房时,满屋书吏搁笔垂首,角落里却有道声音不阴不阳飘来:“沈侍郎好大威风,升迁宴还没摆,先往辽东塞自家乡勇了?”
他不必回头也知道是崔应元那条漏网之鱼。指尖在紫檀案面划过,触到一道深深刻痕——据说是前任侍郎得知袁崇焕死讯时失控划下的。
“崔郎中若有异议,不妨同去面圣。”他转身时袍角带起劲风,“正好说说令亲矿场私贩精铁给晋商的事。”
满室死寂里,他抽出一卷辽东舆图铺开。朱砂笔尖点在宁远与锦州之间,忽然被门外喧哗打断。十余名武官鱼贯而入,为首者将头盔往案上一掼:“沈侍郎!咱们辽东儿郎用惯了三眼铳,凭什么强换这劳什子鸟铳?”
沈砚秋不语,只从案底抽出两把火器扔过去。那武官下意识接住,脸色顿变——改良鸟铳比三眼铳轻了整整七斤,铳机触手生温。
“射程三百步,五十息内连发五铳。”他推开西窗,指向院中箭靶,“诸位谁用三眼铳做到,沈某即刻上书请废新铳。”
武官们面面相觑时,周文郁突然闯进来,战靴沾着辽东特有的黑土。这老将竟不顾礼仪,抓起鸟铳冲向箭靶,随着五声铳响,靶心红绸应声碎裂。
“都滚出去!”周文郁朝武官们怒吼,转身却对沈砚秋长揖到地,“末将愿学步炮协同战术——求侍郎教!”
窗外秋风卷着落叶扑进值房,吹得舆图猎猎作响。沈砚秋扶起老将时,看见对方甲胄肩头有道新鲜箭痕,还在渗着血丝。
当夜兵部档案库烛火通明。沈砚秋盯着辽东军籍册上“吴惟贤旧部”那几页,秦玉容悄然现身,将一枚染血铜牌放在案上:“查清了,白日闹事的武官里,有三个是吴惟贤义子。”
铜牌刻着狼头与弯刀,与军械局刺客身上的刺青如出一辙。
“不必打草惊蛇。”沈砚秋将铜牌投入火盆,“放他们回辽东——正好给皇太极送份大礼。”
更鼓声穿过重重宫墙时,他走出衙门。长街尽头有辆青篷马车掀起帘角,徐光启的白须在月光下一闪而逝。老人在车中递来半块虎符:“米脂乡勇三日后抵山海关。记住,辽东这盘棋,你现在是过河卒了。”
沈砚秋握紧虎符,听见关外方向传来隐隐雷声。是秋雷,还是战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