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期限将满的前夜,军械局校场燃起数十支牛油火把。二十门新铸红衣大炮在火光下泛着青灰色冷光,炮身铭文犹带新刻的锐气。沈砚秋指尖抚过第三门炮管的散热环,触手一片精铁特有的细密质感——这是用锡炼新法铸成的第七炉精铁,硬度较旧法提升三成。
“开始验炮。”
他声音落时,周文郁亲自带着炮营士兵推来装填车。这位曾在锦州城头质疑过新军备的老将,此刻动作比谁都谨慎,每勺火药必过秤称量,铅弹在掌心反复掂量才填入炮膛。
“首炮试射——三百步靶船!”
引信嘶嘶燃进炮膛的刹那,沈砚秋突然抬手:“等等。”他快步走近第二门炮,手指在炮尾某处轻叩两下,“这处砂眼昨日补过,换第四门。”
周围工匠面面相觑,连周文郁都露出讶色——那处修补打磨得与周围浑然一体,竟被一眼看破。老匠头颤声问:“大人如何……”
“补过的铁音发闷。”沈砚秋屈指再敲,目光扫过全场,“今日验收,不合格者当场熔毁重铸。谁的手艺不精,现在推走还来得及。”
校场静得只剩火把噼啪声。突然有工匠推着第五门炮往后退,炮身明显比其他短了半寸。接着又有三人默默推出问题火炮,熔炉方向很快传来铁水沸腾的轰鸣。
秦玉容按刀立在校场入口,忽然朝阴影处扬声道:“看够没有?要试炮就滚出来试!”
几个穿着边军服色的汉子讪讪现身,为首者赔笑:“秦将军误会,咱们是吴副总兵帐下的,听说新炮威猛,想来开开眼……”
“开眼?”沈砚秋拿起验炮册掷过去,“正好,登记番号,试射完每人领五发铅弹回去——让你们吴副总兵看看,是他藏在营里的老古董够劲,还是新炮够狠。”
那几人僵在原地,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周文郁突然抢过册子塞进领头人怀里,声如洪钟:“怕什么?辽东儿郎还惧炮声不成!”转头喝令,“装弹!三百步、四百步、五百步靶船连射!”
三声炮响撕裂夜空。三百步靶船木屑横飞,四百步靶船桅杆折断,五百步靶船虽只中近失弹,激起的水柱却比旧炮射程远了两成。边军探子抱着册子目瞪口呆,周文郁已拎起改良鸟铳走向箭靶:“炮验完了,该验铳了!”
沈砚秋看着他连续击发十铳,靶心孔洞几乎重叠,忽然按住他装填的手:“铳管发烫了,换人。”
“无妨!当年在宁远……”
“当年是当年。”沈砚秋夺过鸟铳递给副将,“现在每支铳要陪士兵杀敌十年,烫一支我熔十支。”他转身对所有工匠高声道,“从今日起,军械局立三条铁规:一曰实名,每门炮每支铳刻铸匠姓名;二曰连坐,验收不合格,同组工匠连坐受罚;三曰追责,战场炸膛,追查到底!”
校场静默片刻,突然爆出轰鸣。老匠头带头跪倒:“遵大人铁规!”众人哗啦啦跪了一片,那几个边军探子攥着验炮册,退进阴影时脚步都有些发软。
验收持续到东方既白。合格军械盖满红印,沈砚秋在最后一页签押时,周文郁忽然低声道:“当年袁督师若有这些……”
“所以袁督师没了。”沈砚秋截断他的话,将验炮册重重合上,“明日押送辽东,你亲自带队。”
晨光刺破雾霭时,车马辚辚驶出军械局。沈砚秋望着最后那门炮消失在长街尽头,指尖在袖中摩挲着崔应元那块令牌的拓印——有些火,该往更远处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