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炭在改良后的竖炉中爆出噼啪脆响，窜起的青蓝火苗映得沈砚秋半边脸庞明暗不定。他盯着炉口那团逐渐白炽的光，仿佛能听见时间在火焰中燃烧的声响——距朝堂争得开采许可已过去两日，军械局十二座炉子日夜不歇，炼出的铁水却仍带着杂质。
“大人，还是不成。”老匠头抹了把熏黑的脸，铁钳夹出的铁块表面布满蜂窝状孔洞，“焦炭火旺，可去杂质总差着口气。”
沈砚秋接过铁钳，指尖在粗粝的断面摩挲。他忽然想起徐光启手札边角那行小字——“锡液如药引，可通经络”。当时只当是文人比喻，此刻望着不合格的铁块，心头骤然亮起。
“取锡粉来。”他挽起袖口，在工匠惊愕目光中亲自执起长柄铁勺，“锡液入铁，不是掺和，是点睛。”
铁水在坩埚里翻涌成金红色漩涡，他手腕微抖，锡粉如雪花没入沸腾的熔岩。滋啦爆响里腾起青烟，周围工匠齐齐后退半步，却见铁水颜色倏然转为明亮的橙黄。
“快浇铸！”老匠头率先反应过来。
冷却后的铁块敲击声清越悠长，断面细腻如缎。人群爆出欢呼，沈砚秋却盯着角落里沉默的中年匠人——方才锡粉入炉时，唯有他下意识攥紧了衣角。
“阁下似对锡炼颇有心得？”沈砚秋状若随意地踱步过去。
那匠人浑身一颤，低头掩饰慌乱：“小人只是…见过老师傅这般操作。”
沈砚秋不再追问，转身吩咐老匠头照新法连夜赶工。走出工坊时，他朝阴影里比了个手势。秦玉容从梁柱后转出，刀鞘无声抵住中年匠人后腰：“说说看，崔应元许你什么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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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的军械局仍灯火通明。沈砚秋在值房里核对物料清单，窗纸突然被什么东西撞得噗噗响。推窗就见信鸽扑棱棱落案头，腿筒里卷着苏清鸢的密报——硫磺商连夜降价三成，但漕帮截获的货船夹层藏有火油。
他捻着纸条在灯焰上点燃，火苗蹿起的刹那，院墙外传来短促的闷响。几乎同时，秦玉容踹门而入，战靴沾着新鲜泥渍：“逮着三个，腰牌是五城兵马司的，怀里还揣着引火绒。”
“人在哪？”
“柴房捆着呢，有个咬毒囊的没救回来。”秦玉容刀柄挑起块铜牌，“但搜出这个。”
沈砚秋接过令牌，指尖抚过上面深刻的“崔”字暗纹。这太明显了，明显得像故意留下的破绽。他忽然推开西窗，夜风裹着焦炭味扑面而来，工坊方向隐约有火星飘起。
“带人去护着冶炼炉！”他抓起佩剑冲出值房，“他们的目标不是烧仓库，是新炼的那批精铁！”
秦玉容吹响警哨时，沈砚秋正撞见那个被重点关注的中年匠人抱着陶罐往炉群跑。两个兵士追上去阻拦，竟被对方用古怪身法撂倒。眼看陶罐就要掷向炉口，沈砚秋解下腰间弩机抬手便射。
短弩钉穿对方小腿，陶罐砸在地上爆开刺鼻酸雾。几个工匠慌忙用沙土覆盖腐蚀地面，老匠头后怕得声音发颤：“是砒霜混绿矾，这罐子要是进炉子，整炉铁就毁了！”
沈砚秋踩住挣扎的刺客，剑尖挑开其衣领——锁骨下方的刺青不是阉党常用的蟒蛇，而是狼头与弯刀。
“北边的探子？”他冷笑，“崔应元竟敢用后金的人来灭口。”
刺客啐出口血沫，喉咙里发出嗬嗬怪响。秦玉容利落卸掉他下巴，从齿间抠出第二颗毒囊：“死士的做派。”
“留活口送北镇抚司。”沈砚秋用剑脊拍打刺客面颊，“告诉崔应元，他送来的礼物，我收下了。”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重。沈砚秋站在重新燃起的炉火前，将那块崔字令牌投进熊熊烈焰。铁水在模具里渐渐凝固，映出他眼底跳动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