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秋指尖重重叩在辽东军备清单上,精铁与硫磺两项物料旁的朱笔批注刺眼——断供三日,匠坊停工待料。窗外军械局的锻锤声已沉寂两日,那份死寂比后金探马袭扰更令人心头发沉。
好个阉党东林,竟在这事上联手。他盯着苏清鸢刚送来的密报。崔应元那位远亲矿主称矿道坍塌也就罢了,东林背景的硫磺商竟将价格抬到常价十倍。这哪是做生意,分明是掐着辽东七万将士的脖子逼他低头。
秦玉容按刀立在阶下,眉宇间压着戾气:不如让我带一队骑营,直接抄了那矿场!看他们交不交精铁!
胡闹。沈砚秋抬起眼皮,他们巴不得我们动武,正好坐实边将跋扈的罪名。他起身踱至窗前,望着空荡的锻炉场地。几个老匠人正蹲在炉前发呆,有个年轻学徒不死心地添着劣质煤块,黑烟呛得人咳嗽——那点温度根本炼不出合格精铁。
苏清鸢悄步近前,递过另一卷账册:查清了,硫磺商与钱谦益的门生联姻,矿场每年给崔应元干股三成。他们约好拖满半月,等军械误期,就联名弹劾大人滥用军饷。
沈砚秋冷笑。这算计够毒,若他服软改策论,从此沦为阉党东林的应声虫;若硬扛导致军械延误,正好扣个罔顾军情的罪名。可惜他们算漏了两样——徐光启那些尚未公开的农工笔记,还有他沈砚秋敢向皇帝讨要内府储备的胆子。
备马。他突然转身,去徐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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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光启宅邸的书房与军械局的压抑截然不同。老大人正在整理一叠西洋图纸,见沈砚秋踏着夜露而来,毫不意外地推过一盏温茶:为精铁而来?
沈砚秋不及寒暄,直接将物料断供的困境和盘托出。徐光启听罢沉吟片刻,从书架深处抽出一本手札,纸页泛黄却墨迹如新:三年前老夫试验过,用焦炭替代石炭,炉温可升三成。寻常生铁经五次锻打,杂质尽去后反增韧性——若掺少许锡液,强度堪比精铁。
他指尖点着一段小字批注:当年在通州试炼十炉,成功七炉。可惜朝中无人重视,此法一直搁置。
沈砚秋如获至宝,仔细记下焦炭配比与锻打要领。但心中另一重顾虑未消:纵有技法,若阉党继续把持矿脉...
所以你要双管齐下。徐光启目光深邃,明日大朝,不妨将事情闹大。
老人从案头取出一枚木符:这是京西民间矿窑的行会信物。他们被官矿压得艰难,若你请旨准其开采且免税半年,必全力以赴。又压低声音,但要快,听说皇太极已在沈阳集结重兵。
沈砚秋郑重接过木符。辞别时徐光启忽道:记得带上那本《农政全书》稿本。他微微一怔,旋即会意——皇帝最近正为各地旱灾焦头烂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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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府已是三更。沈砚秋连夜召来军械局大匠,按徐光启所授之法改造锻炉。焦炭难觅,他令秦玉容带人拆了城中废弃的冶铁作坊,总算凑足试炼用量。
温度够了!老匠人盯着炉内泛白的火焰惊呼。沈砚秋卷起袖口亲自示范掺锡时机,滚烫的铁水浇入模具时溅起金红火星。待冷却后敲击试片,声响清越远胜往日。
成了!众人欢呼未落,沈砚秋已转身走向书案。他铺开奏本,先是列出军械延误的利害,附上苏清鸢整理的垄断证据;继而笔锋一转,请调内府储备精铁应急,同时奏请开放民间小矿免税开采。
写至最后,他特意将徐光启的《农政全书》稿本与奏折并排放置——玉米抗旱增产的记载正好翻在首页。有些事不必明说,皇帝自然看得懂。
晨光微露时,他吹干墨迹,对候命的亲卫道:今日大朝,随我进宫。
秦玉容忍不住追问:若陛下不准...
沈砚秋望向皇城方向,嘴角勾起冷弧:那就让满朝文武看看,是谁在断送辽东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