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天天书吧!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库房大院里的积雪化尽,露出青石板缝隙里新冒的草芽。沈砚秋站在院中央,指尖轻叩着刚送来的最后一本军械验核册,目光扫过两侧廊下堆叠齐整的铠甲、鸟铳,耳边是工匠营方向隐约传来的锻铁声,持续了整整三个月的喧嚣,终于在这一日清晨归于沉静。

“大人,”库房官小跑着近前,额角还挂着汗,语气却透着如释重负的轻快,“所有登记在册的劣等军械,已按您的方略处置完毕。可修复的一百五十副铁甲、三百柄长矛并二十门红衣大炮裂缝,均已修复完毕,由秦将军麾下兵士与咱们的工匠共同验过,签了押。实在不堪用的薄铁皮甲二百副、锈死鸟铳一百五十支,也已毁炼重铸,渣滓都记在这册子里了。”他双手奉上一本厚厚的簿子,纸页边缘被摩挲得发毛。

沈砚秋接过,并未立即翻看,只抬眼望向库房深处。那里原本堆叠如山的破烂军械已清空,取而代之的是擦拭得锃亮的改良鸟铳、厚重结实的新制铠甲,还有那二十门经过西洋传教士与老工匠们反复校准、炮身闪着冷硬光泽的红衣大炮。空气里弥漫着桐油和铁锈混合的气味,并不好闻,却比三个月前那股子霉烂腐朽的气息,让人心安得多。

“工匠们辛苦了,”他合上册子,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安静的院落,“这三个月,日夜赶工,不易。”

廊下那些原本垂手侍立、面带倦容的工匠们,闻言纷纷抬起头,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他们大多是军户出身,世代吃这碗手艺饭,何曾受过一位京官如此当面的肯定?以往,送来的军械是好是坏,上官们谁在意?不过是层层盘剥的工具罢了。

“沈大人,”一个胆子稍大的老匠人往前蹭了半步,喉咙有些发紧,“咱们……咱们就是尽本分。能给边军弟兄们造点实在能用的家伙事,心里踏实。”

沈砚秋微微颔首,目光掠过老匠人粗粝的手掌,那上面满是烫伤和刻痕。“本分尽好了,便是功劳。”他顿了顿,转向一旁的书记官,“所有参与整改的工匠,按工时、技艺难度,造册请赏。往后,军械验收新规立起来,质量过关者,赏;偷工减料、以次充好者,罚。这赏罚,不仅关乎银钱,更关乎前线将士的性命,关乎我大明的边防线。”

书记官连忙应下,笔墨淋漓地记录。工匠群里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眼神里多了些热切的光。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秦玉容一身轻甲,未戴头盔,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她身后跟着几名辽东军的基层军官。她先是扫了一眼焕然一新的库房,冷硬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下,随即走到那排改良鸟铳前,随手拿起一柄,熟练地检查铳管、扳机,又掂了掂重量。

“沈大人,”她放下鸟铳,转向沈砚秋,语气干脆,“这些家伙,我让人试过了。射程比旧铳远了近二十步,哑火也少。还有那几门修好的炮,昨日靶场试射,落点准头不错。”她目光锐利地看向身后的军官们,“你们呢?都上手摸过了,怎么说?”

那几个军官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人抱拳道:“回将军,回沈大人,铠甲是实打实的铁片,刀砍上去只留白印。比之前那些一捅就穿的玩意,强出百倍!”

另一人也接口,声音带着些许粗犷的兴奋:“鸟铳也好使!若是早配上这等军械,上次遭遇鞑子游骑,弟兄们也不至于吃亏!”

秦玉容这才对着沈砚秋,郑重拱手:“沈大人,整改军械,是实实在在为边军办了大事。末将代辽东将士,谢过大人!”她身后军官们也齐刷刷抱拳行礼。

沈砚秋伸手虚扶了一下。“秦将军与诸位将士满意便好。军械乃战场依仗,岂能儿戏。”他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稳,“然,器械是死的,人是活的。新械需得配新法操练,方能尽显其效。我已初步拟定了一套火器协同战法操练章程,待将军看过,若无异议,便可先在部分营中试行。”

秦玉容眼中精光一闪,她是个纯粹的军人,对能提升战力的事情有着本能的兴趣。“哦?沈大人连操练之法都想到了?章程何在?末将愿闻其详。”

沈砚秋自袖中取出一卷纸稿,并未立即递出。“此事关乎军中旧习,恐有阻力。需得寻个稳妥之处,与将军细商。”

正说着,院门外又是一阵急促脚步声,一名兵部来的信使满头大汗地闯入,见到沈砚秋,立刻躬身递上一封公文:“沈大人,京中急递!”

沈砚秋接过,拆开火漆封口,快速浏览。信是兵部一位与他交好的郎中私下写来的,内容言简意赅:尚书大人对沈砚秋“擅毁军械、私调工匠”之事极为不满,已在暗中收集“证据”,欲联合都察院御史,参他一个“耗费国帑、擅权跋扈”之罪。

他面色不变,指尖在公文边缘轻轻捻动,将那张信纸重新折好,纳入袖中。抬头时,见秦玉容正看着他,目光里带着探询。

“无妨,”沈砚秋语气平淡,仿佛刚才看的只是一封寻常邸报,“些许琐事,耽搁不了正事。秦将军,我们还是先议这操练章程。”他抬手示意库房官,“将此处收拾妥当,所有新验军械,按册分发各营,不得有误。”

库房官连忙应声,带着工匠和兵士们忙碌起来。

沈砚秋与秦玉容并肩向外走去,穿过堆满崭新军械的廊下,阳光透过高窗,落在那些冰冷的铁器上,反射出耀眼的光斑。他看似平静,袖中的手指却微微收拢。兵部尚书的反扑在他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来得这样快,这样直接。不过,库房里这实实在在的军械,边军军官们脸上那毫不作伪的信服,还有怀中那封由秦玉容和多位军官联名签署、详细记录劣质军械状况的请愿书,都是他此刻最硬的底气。

“将军,”他侧过头,声音压低了些,仅容两人听见,“京中若有人问起辽东军备整改之事,还需将军与诸位将士,据实以告。”

秦玉容冷哼一声,手按在刀柄上:“放心!谁敢在这事上颠倒黑白,污蔑大人,先问过我辽东将士手中的刀答不答应!”她顿了顿,眉头微皱,“只是,大人提及的新式操练,恐怕会触动一些老行伍的规矩,比如周参将那边……”

沈砚秋目光投向校场方向,那里隐约传来士兵操练的呼喝声。“规矩若只能固守陈旧,罔顾将士性命与战局胜负,便该变一变了。”他语气依旧平稳,眼底却掠过一丝锐色,“总要让所有人亲眼见到,何为利械,何为胜势。”

库房大院的门在身后缓缓合上,将一院新铸的兵戈锐气暂且关住。沈砚秋步下石阶,春风拂面,已带了些许暖意,却吹不散心头那缕由京中来信引出的微凛。他知道,器械之争甫定,理念之争,方才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