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人事务,八十万两!”
“还有那不知所谓的火器研究,张口就要三百万两!”
还有......
“陛下啊!每一项都是百万级别的开销!国库……国库已经不堪重负了啊!”
老尚书的声音在殿中产生了回音,每一个数字都敲打在所有官员的心上。
“老臣恳请陛下,三思而后行!我大宋刚刚收复失地,四境未平,百废待兴,正是需要休养生息,与民休息的时候啊!”
“海军之议,耗资巨大且遥遥无期!我大宋立国百年,何曾倚仗舟船退敌?”
“民兵之策,授田于兵,更是暗藏后患!万一其心有变,岂非为他人做嫁衣裳?”
“至于那火器之研,更是虚无缥缈,无异于水中捞月,镜中看花!”
“请陛下以社稷为重,以万民为念,暂缓这些……这些好大喜功之举,节流开源,方是治国理政之正道啊!”
他说到最后,情绪已然失控。
伴随着一声声泣血的呼喊,他开始以头抢地。
“砰!”
“砰!”
“砰!”
沉闷的撞击声,一声接着一声,在死寂的大殿里清晰可辨。
很快,他花白的额发下,便渗出了刺目的血丝,染红了身下的金砖。
整个紫宸殿,鸦雀无声。
所有文武百官,都被赵秉义这番决绝的死谏给镇住了。
一些与赵秉义交好的老臣,脸上满是担忧与不忍。
而那些新晋的,因支持皇帝改革而上位的年轻官员,则面露不忿,觉得这老头子是在倚老卖老,公然对抗圣意。
以岳飞、韩世忠为首的武将集团,则是齐齐把头埋得更低了,一言不发。
他们是各项拨款的最大受益者,这时候说什么都不合适。
这已经不仅仅是财政问题上的争论。
这是根深蒂固的传统官僚体系,与皇帝那套天马行空、激进狂飙的改革路线,进行的一场终极对决。
山雨欲来风满楼。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有意无意地,全都汇聚到了那高高在上的龙椅。
他们都在等待,等待着这位以不按常理出牌而着称的年轻帝王,会如何应对这几乎是逼宫一般的死谏。
李云龙静静地看着下方。
他看着那个跪在地上,额头淌血,依旧在不住颤抖的老臣。
烦。
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大清早的,就有人在你耳边嗡嗡嗡,还搞自残,这谁受得了。
但紧接着,一丝微妙的情绪涌了上来。
这老头,倒是有几分骨气。
在自己展现出如此强势,甚至可以说是霸道的行事风格之后,满朝文武,敢这么指着鼻子骂自己“好大喜功”的,他是第一个。
可惜了。
李云龙心里轻轻一叹。
可惜这骨气,用错了地方。
休养生息?
跟金国那帮饿狼讲休养生息?怕不是睡到半夜,脖子就被人抹了。
节流开源?
怎么节?裁军吗?停发抚恤金吗?还是把火炮的研究停掉,等着金国人下次用铁浮屠再来冲一次开封城?
至于开源……这帮文官想的开源,无非就是加重农税、商税,从老百姓身上刮地皮。
一群坐井观天的蠢货。
李云龙的指尖,无意识地在龙椅的蟠龙雕刻上轻轻敲击着,发出“哒、哒”的轻响。
声音不大,却让殿中百官的心跳都跟着漏了半拍。
他看着赵秉义,看着他那张因悲愤而扭曲的老脸,看着他额头上那抹鲜红。
他没有愤怒。
甚至没有丝毫的波动。
只是觉得……有点好笑。
就好像一个现代公司的cEo,正在布局全球战略,投资未来科技,结果公司的老会计冲进办公室,指着鼻子骂他为什么给研发部门的预算这么多,为什么要在海外开分公司,应该把钱都存进银行吃利息才对。
对牛弹琴。
夏虫不可语冰。
李云龙的敲击声,停了。
他缓缓地靠回了椅背,整个身体都陷入了宽大的龙椅之中,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山雨欲来风满楼。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龙椅上那个面无表情的皇帝身上。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心提到了嗓子眼。
紫宸殿内,静得能听见烛火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他们以为皇帝会安抚,会解释,或者会找个台阶下,毕竟赵秉义是三朝元老,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就这么直接驳斥,太伤读书人的心了。
然而,李云龙接下来的动作,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没有说话。
一个字都没有说。
他只是迈开了步子,一步一步,从高高的丹陛上走了下来。
龙靴踩在光洁如镜的金砖上,发出“笃、笃、笃”的闷响,每一下,都像是重锤敲在百官的心坎上。
他的步伐沉稳,却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那身玄黑色的龙袍,随着他的走动,衣角翻飞,绣着的金龙仿佛活了过来,在云雾间狰狞咆哮。
满朝文武,随着他的移动,脖子都快拧断了,视线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移动。
他就像一块巨大的磁石,而殿上所有人,都是微不足道的铁屑。
他径直走到了跪在地上的户部尚书赵秉义面前,停下了脚步。
一双绣着江山社稷图案的龙靴,就停在赵秉义的眼前。
赵秉义抬起那张满是泪水和血污的老脸,看着皇帝的靴子,浑浊的眼泪再次涌出,哽咽道:“陛下,老臣……老臣所言,皆是肺腑之言,为了我大宋的万年基业啊!”
他哭得声嘶力竭,一副忠心耿耿、死而后已的模样。
李云龙低头俯视着他,脸上没有任何波动,没有愤怒,也没有怜悯,只有一种冰冷到极点的失望。
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农,看着一棵曾经结实,如今却从根上烂掉的果树。
突然,他开口了。
他的嗓音不高,却裹挟着一股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传遍了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赵秉义。”
“老臣在。”
赵秉义下意识地应答,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朕问你,户部尚书的职责是什么?”
赵秉义一愣,完全没料到皇帝会问出如此基础的问题,这简直是对他为官数十载的侮辱。
但他还是强忍着屈辱,用一种教科书般的口吻回答:“为陛下掌管天下钱粮,统筹度支,开源节流,以固国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