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鸡鸣声从远处传来。广场上的灯火一盏接一盏熄了,人群早已散去,只有风还在轻轻吹动红绸。谢昭宁与萧景珩仍站在原地,手始终没有松开。
他的掌心温热,她的手指微凉。两人并肩望着“音政双清”碑的方向,晨雾里那块青石的轮廓渐渐清晰。野花上的露珠滑落,砸在碑前泥土上,发出极轻的一响。
“天快亮了。”萧景珩低声说。
谢昭宁点头,“我知道。”
她没有动,他也没有催。他们都知道,这一夜结束了,但有些东西才刚刚开始。
过了片刻,谢昭宁轻声道:“我们走过的路,终于有人愿意接着走了。”
萧景珩转头看她一眼,反握紧了些,“那我们的路呢?”
她笑了,“还在走。”
他们慢慢转身,沿着昨夜游行队伍走过的路线往回走。脚步很轻,像是怕惊扰这座刚醒来的城。街道干净,灯笼残片被收走,只剩几根断绳挂在屋檐下晃着。
第一站是南市音舍。天还没大亮,已有十几个孩子蹲在门口等开门。一个男孩抱着借来的旧琴,正小声哼昨天听来的调子。其他孩子围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记歌词。
谢昭宁停下脚步,静静听着。萧景珩从袖中取出两个温热的茶碗,递了一碗给她。他自己也捧着一碗,没喝,只是看着那些孩子。
有个小女孩抬头看见他们,眼睛一下子亮了。她没出声,只冲他们用力点头。其他孩子也陆续发现,纷纷安静下来,却没人跑过来,只是坐得更直了些,像在用行动表达敬意。
谢昭宁抿了一口茶,低声道:“他们学得很快。”
萧景珩嗯了一声,“比我们当年快。”
她说不出话来,只将茶碗抱得更紧了些。
离开音舍后,他们继续往前走。穿过东街,拐过桥口,来到一座旧石桥边。桥身斑驳,栏杆上有刻痕,是早年商贩留下的记号。
“就是这里。”谢昭宁轻声说。
萧景珩记得。那是她刚回京时独自走过的桥。那时她穿一身素衣,背着琴匣,走在人群边缘,眼神警惕而孤独。
如今她挽着他的手臂,脚步平稳,脸上带着淡淡的笑。
“那时候不敢想,会有今天。”她说。
“我敢想。”他看着桥下的流水,“只是不敢说出口。”
她侧头看他,嘴角微微扬起。他也笑了,眼角那道淡疤在晨光里显得柔和。
他们走过桥,一路向北。途经西坊集市时,天已全亮。摊主们正在支棚摆货,见到他们走近,没人高声招呼,却悄悄把刚摘的梅花插在案头,还有一家铺子门前摆了两盏新点的灯。
一位卖糖糕的老妇人低头整理竹筐,嘴里轻声念了一句:“岁岁平安。”
谢昭宁听见了,朝她微微颔首。老妇人没抬头,嘴角却翘了起来。
走到北园御道时,阳光已经铺满长街。一对年轻男女站在路边,模仿着牵手姿势,请画师画像。女孩羞涩地笑着,男孩的手紧紧扣住她的。
谢昭宁目光停了一瞬。
那一刹那,她仿佛看到青霜站在角落,手里攥着油纸包,眼睛亮晶晶地说:“这都能磕到,值了!”
可身边只有风。
她眼尾微微弯了一下。萧景珩察觉到了,手掌轻轻拍了拍她手背。
他们继续往前走,谁都没说话。但每一步都像踩在同一节拍上,稳稳当当。
路过一处书摊,摊主正教孙子写字。孩子写得很慢,一笔一划都认真。老人握着他的手,一遍遍纠正。
“这是‘安’字。”老人说,“平平安安的安。”
谢昭宁驻足听了会儿,然后从袖中取出一支炭笔,轻轻放在摊边。老人抬头,她只笑了笑,拉着萧景珩走了。
再往前,是通往皇城的主道。道路宽阔,两侧古树成行。风吹起来,树叶沙沙作响。
他们的脚步慢了下来。
前方就是城楼石阶。清晨守卫尚未换岗,城门缓缓开启。有挑担的农人从城外进来,也有早课的学子匆匆赶路。
谢昭宁仰头看了看城楼。飞檐翘角映着朝阳,像一只即将展翅的鸟。
“我们上去看看?”她问。
萧景珩点头,“好。”
他们牵着手,一步步走上石阶。鞋底与青砖摩擦的声音很轻,却格外清晰。晨风拂过衣角,吹起一角袖袍。
走到中途,谢昭宁忽然停下。
她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拇指轻轻摩挲他的指节。
“你说……”她声音很轻,“以后的人会不会记得我们?”
萧景珩看着她,“记不记得不重要。”
“重要的是什么?”
“是我们一直在一起。”
她抬眼看他,目光清澈。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动作很轻,像是怕碰碎什么。
然后他们继续往上走。
石阶尽头,便是城楼入口。守卫见到他们,默默让开一条路。没有行礼,没有言语,只有一道安静的注视。
他们站在城楼下方,抬头望去。天空湛蓝,云层薄如纱。整座京城在晨光中缓缓苏醒,炊烟升起,钟声悠悠。
谢昭宁深吸一口气。
萧景珩握紧她的手。
他们正要迈步登楼——
远处传来一声清越的琴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