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宁指尖悬在琴弦上,月光落在那道裂痕里。她轻轻拨了一下,声音清越,像是推开了一扇门。
萧景珩蹲下身,手指沿着琴身的裂缝滑过。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道痕迹,仿佛能看见它从何而来。
“这琴陪了你十年,”他说,“也该有个名字。”
谢昭宁笑了。“它若说话,大概会说‘该修路了’。”
萧景珩抬头看她,眼里有光。他站起身,望向远处。京城灯火连成一片,城外黑沉沉的山野延伸出去,看不见尽头。
“我明日便调三州工部。”他的声音很稳,“先通七条驿道,直抵南疆、北岭、西陲三十六寨。”
谢昭宁点头。“每条路旁设一间‘音舍’。”她说,“供孩童习字学琴,农闲时可聚读诗书。”
“音舍?”萧景珩重复了一遍。
“是。”她看着他,“不是大殿,也不是书院。就是一间小屋,有桌椅,有笔墨,有琴。谁都能进去坐一坐,听一段曲子,认几个字。”
萧景珩沉默片刻。“我派军护路。”他说,“你也得派人教。”
“沈先生门下有百名学子。”谢昭宁轻声说,“他们愿赴边地讲学。青霜若在,也会第一个报名。”
风拂过她的发丝,银铃耳坠微微晃动。她没再提青霜的名字,但那一瞬,两人心里都安静了一下。
萧景珩转头看她。“每年春日,你授新曲,我旁听。”他说,“像你说的那样。”
“你不许再说‘这调子不对’。”她笑。
“我说错了不行?”
“不行。”她抬眼看他,“你不懂音律。”
“但我懂你。”他说,“你弹什么,我就信什么。”
两人不再说话。夜风温和,吹得衣袖轻扬。下方街巷传来断续童谣:“王爷执剑清魍魉,才女抚琴定乾坤。”歌声稚嫩,一句接一句,飘上来。
谢昭宁低头,再次触弦。
这次她弹的是《云阙引》开篇三音。清亮的声音破空而出,像晨光刺破雾气。第一音起,人心一震;第二音落,万籁俱静;第三音余韵未散,远处又传来新的歌声。
这一次,不止一个孩子在唱。
萧景珩望着远方。“学堂建起来后,不只是教琴。”他说,“识字、算数、耕作之法、医病之理,都要传下去。”
“百姓手里有粮,心里有光,就不会被人骗。”谢昭宁说,“也不会再有人用谎言换权力。”
“那就从这条路开始。”他说,“一条一条,通到最远的地方。”
“音舍不能只靠官府养。”她补充,“要让当地人管,本地人教。种田的人教农事,织布的人教手艺,会唱歌的教歌谣。琴只是引子,真正的学问在生活里。”
萧景珩点头。“我会下令,凡设音舍之处,免三年杂税,供材料,补口粮。”
“还要立规。”她说,“教师不得收礼,学生不分贵贱。女孩也能进屋读书,老人也可来听讲。”
“这些你来定。”他说,“我只负责守住这条道,不让任何人毁它。”
她看向他。“你从前只想报仇。”
“现在我想建点东西。”他说,“不是宫殿,不是碑文,是能让普通人活得安稳的东西。”
“那你怕不怕?”她问,“建好了,被人拆掉?”
“怕。”他说,“所以我不会只建一座,我要建一百座,一千座。拆一座,还有九十九座在响。拆一千座,还有万家灯火在念书声里亮着。”
谢昭宁看着他,很久没有说话。
然后她伸手,指尖轻轻按在他唇上。
就像之前那样。
但他这次没有笑。他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
那里跳得平稳有力。
“你说《心音谱》里有一段叫‘归真’。”他说,“不为识谎,不为控人心绪,只为让人记住——自己是谁,为何而活。”
“是。”她点头。
“你现在找到了吗?”
“找到了。”她说,“我不是尚书府的孤女,也不是谁的棋子。我是谢昭宁,会弹琴,能辨音,愿意为这天下做一点小事的人。”
“那你以后想做什么?”
“走遍这些音舍。”她说,“听孩子们弹错的调子,看他们写的歪字,陪他们读第一本书。”
“我去不了的地方,你就替我去。”他说,“你看到的,就是我看到的。”
“那你呢?”
“我在路上。”他说,“你在屋里教书,我在外面守路。你弹琴,我听。”
她笑了。
他又说:“等哪天你累了,不想走了,我就背着你回来。”
“我不累。”她说,“只要还有孩子想学,我就还能走。”
“那我就一直跟着。”他说,“不是王爷护王妃,是一个人陪着另一个人,把一件事做完。”
风又吹过来,带着春末的暖意。一只飞鸟掠过钟楼,翅膀划破最后一缕余晖,向远方飞去。
谢昭宁重新抬起手。
这一次,她弹了一段新调。
不是《云阙引》,也不是《长乐意》。是她在江南时自创的小曲,原本无名,只在雨夜里独自弹过。如今她把它带到了这里,弹给这座城,也弹给未来的路。
音符一个个落下,清晰而坚定。
远处,童谣还在继续。越来越多的孩子加入进来,歌声从一条街传到另一条街。
“王爷执剑清魍魉,才女抚琴定乾坤……”
萧景珩站在她身后,听着琴声,听着歌声,望着那片越来越亮的灯火。
他忽然说:“你说,以后的孩子们会不会知道我们做过什么?”
谢昭宁停下手指。
她回头看他。
“他们不需要记住我们。”她说,“只要他们能安心读书,大声唱歌,自由走路,就够了。”
萧景珩嘴角微动。
他没再问。
谢昭宁再次抬手。
琴声响起。
这一次,是一整段旋律。
清亮,悠远,穿透夜色,洒向四方。
下方街道上,一个孩子停下脚步,仰头望着高台。
他听不懂这首曲子。
但他记住了这个声音。
他拉着母亲的手说:“娘,那是琴声。”
母亲抬头看了看。
然后她说:“是啊,是学堂要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