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宁靠在萧景珩肩上,呼吸很轻。风从高台吹过,拂动她的发丝。她闭着眼,听见远处传来九声暮鼓,一声接一声,平稳落下。
萧景珩察觉她指尖微颤,低声问:“你在看哪里?”
她睁开眼,目光落在城南方向。那片灯火连成一片,屋舍错落,街道安静。她说:“那里是我六岁逃出来的地方。”
萧景珩顺着她视线望去,没有说话。他握紧了她的手,掌心温热。
“那天夜里火光冲天,我被人塞进竹筐,顺水漂出城外。”她的声音很平静,“后来我一直想,如果那天没被救走,是不是就活不到现在。”
萧景珩看着她侧脸,“可你现在站在这里,不是逃命,是回来守护。”
她转头看他,“你也记得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吗?”
“记得。”他说,“江南小镇,雨下得很大。你躲在琴房里练曲,我不请自来,说要买你的琴。”
“我没卖。”
“你说了句‘这琴不卖人’。”
她笑了下,“你说你要钱,我就信你缺钱;你说你要剑,我就信你是武夫。但你说要买我的琴,我知道你在试探。”
“为什么不怕我?”
“因为你的心跳很稳。”她说,“不像那些装模作样的人,一开口就乱了节奏。你站在那儿,像山一样不动。”
萧景珩怔了一下,随即笑了。这不是他平日那种带刺的笑,也不是应付旁人的假笑。这是他很久没有展露过的,真实的笑容。
他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以前我觉得,活着就是为了报仇。查清父亲冤案,扳倒皇后,夺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可后来我发现,比起这些,我更不想看你皱眉。”
谢昭宁没说话。
“你在诗会被人围攻,我没出声;你在边境听出蛊音,我让你独自上前;你识破伪诏,我在朝堂替你撑住局面。”他顿了顿,“我不是不信你,是怕你受伤。可你从来不需要我挡在前面,你有自己的路。”
“那你现在呢?”她问。
“我现在只想和你一起走完剩下的路。”他说,“不是为了权势,不是为了复仇,只是为了安稳地活着,做点有用的事。”
谢昭宁望着远处灯火,“我想教孩子们弹琴。”
“明天就办。”
“不止京城的孩子。”她说,“边关的、山村的、穷人家的,只要想学,都能学。”
“好。”萧景珩点头,“我派人修路,把学堂建到最远的州县。你负责教,我负责护。”
她轻轻靠回他肩上,“你知道吗?《心音谱》里有一段失传的调子,叫‘归真’。它不为识谎,也不为控人心绪,只为让听的人记住——自己是谁,为何而活。”
“你现在找到了吗?”
“找到了。”她说,“我不是尚书府的孤女,也不是谁的棋子。我是谢昭宁,会弹琴,能辨音,愿意为这天下做一点小事的人。”
萧景珩抬手抚了抚她耳边银铃耳坠,“那以后,你就一直做这件事。”
夜色渐深,宫灯一盏接一盏亮起。下方庭院有小太监提着灯笼走过,嘴里哼着新编的童谣:“王爷执剑清魍魉,才女抚琴定乾坤。”歌声断断续续飘上来,带着几分稚气。
谢昭宁听着,嘴角微扬。
“你还记得青霜吗?”她忽然问。
“记得。”萧景珩声音低了些,“她临死前说,蝴蝶飞过宫墙时,要告诉王爷一件事。”
“她没说完。”
“但她做到了。”他说,“她把情报送到了,也把你护住了。玄影后来在她贴身的油纸包里找到半块桂花糕,上面用糖浆写了暗码——是承光祠的地图。”
谢昭宁闭了闭眼,“我想让她看见今天。”
“她若在,一定也在笑。”萧景珩说,“说不定正偷吃厨房的点心,还非要说是为了传递消息。”
谢昭宁轻声笑了。
风又吹过来,带着春末的暖意。一只飞鸟掠过钟楼,翅膀划破最后一缕余晖,向远方飞去。
“你说,未来会是什么样子?”她问。
“有学堂,有琴声,有百姓安心种地,孩子大声念书。”他说,“不会再有人因为出身被杀,也不会再有人用谎言换权力。”
“那我们呢?”
“我们还在这里。”他握紧她的手,“每年春天,你教新学生弹第一支曲子,我站在旁边听。等他们弹错了,我就说‘这调子不对’,你就瞪我一眼。”
她笑出声,“你根本不懂音律。”
“但我懂你。”他说,“你弹什么,我就信什么。”
她抬头看他,眼里映着星光。两人静静站着,谁也没有动。
下方传来脚步声,一名侍卫远远跪下禀报:“王妃,书房已按您吩咐收拾妥当,琴案摆正,笔墨备齐。”
谢昭宁点头,“知道了。”
侍卫退下后,她转身走向栏杆边的古琴。那是她随身携带的琴,琴身刻着细密纹路,弦已调准。
她坐下,指尖轻触琴弦。
没有起调,没有完整曲子。她只是随意拨了几个音,清越的声音在夜空中荡开。
萧景珩站在她身后,“你想弹什么?”
“还不知道。”她说,“但总要开始。”
她重新抬起手,指尖悬在弦上。
月光照在琴面,映出一道细微裂痕。那是多年前战火留下的痕迹,一直没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