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框震动的瞬间,谢昭宁的手已经按在袖中短笛上。她后退半步,背脊抵住书架,目光锁住门口那片晃动的布帘。木屑还在往下落,但门外没有脚步声。
布帘被人从外掀开。
玄影站在那里,黑衣蒙面,右手搭在刀柄上。他没说话,只朝街角抬了下下巴。
一辆深色马车停在巷口,车帘低垂。她认得那匹黑马,鞍边有道细疤——是萧景珩常骑的那匹。
她转身离开书肆,脚步不快,却一步未停。玄影跟在身后三步远,始终挡在她与街道之间。
马车里坐着萧景珩。他披着墨色斗篷,膝上放着一份卷宗。见她进来,递出一张纸。
“刑部档案房昨夜失火。”他说,“烧的是旧案底档,七卷全毁。其中有三位曾弹劾前朝弊政的大臣名字。”
谢昭宁接过纸页,指尖划过被烟熏过的边缘。火痕歪斜,像是有人故意点燃。
“不止这个。”萧景珩声音压低,“我让玄影查了边军调令。近两年,六名原尚书府旧部将领,在调任途中上报病逝。死因都是心疾突发,可尸检记录全被抽走。”
她抬头看他。
他点头:“他们不是自然死亡。是同一种手法,连时间都错开三个月,像在测试什么。”
她把纸放回膝上,从怀中取出《心音谱》残页。上面画着几条波纹线,是她默记下来的《归寂引》引发的情绪波动图。
“这种反应,只有受过特定音律控制的人才会出现。”她说,“施术者用琴声激活他们的恐惧,让他们服从命令。这不是普通威胁,是系统性的操控。”
萧景珩盯着那几条线看了很久。
“所以那些人突然改口,并非背叛朝廷。”他慢慢开口,“他们是被‘换’了心神。”
她收起残页:“幕后之人知道我会用琴探查人心,所以提前动手,清除知情者。”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他问。
“逼他们露面。”她说,“三日后御前议事,你请求重审三桩旧案。我要看哪些人会坐不住。”
他嘴角微扬:“你想让他们自己跳出来?”
“不是跳。”她摇头,“是被吓出来的。”
他不再多问,从袖中取出一块铜牌,放在两人之间的矮几上。半块,断裂处参差,刻着两个古篆字:归胤。
“玄影截住一个黑衣人,就在王府外。他咬毒自尽,只留下这个。”
她拿起铜牌,指腹摩挲那两个字。
记忆忽然翻涌。
幼年时养父曾在灯下讲古,提到前朝末年有个秘密组织,叫“归胤会”。他们信奉血脉正统,认为皇位只能由前朝宗室继承。为达目的,不惜焚城弑君。
“他们不是贪官。”她低声说,“他们是想复辟的人。”
萧景珩眼神一冷。
她继续说:“他们不要钱,也不要权。他们要的是‘合法性’,要让百姓相信,只有前朝后裔才配坐龙椅。所以他们选中那些有旧臣背景的官员下手,因为这些人心里本就存着念想。”
“那就让他们继续做梦。”他冷笑,“等他们梦做到一半,我亲手掀了床板。”
当晚,镇北王府书房灯火未熄。
谢昭宁坐在案前,将今日所得一条条写下。萧景珩立于窗侧,手中把玩一枚玉扣。
“我已下令核查户部近三年所有宗庙修缮拨款。”他说,“结果出来了。有一笔三十万两白银,名义是修缮地方祠堂,实际流向一座废弃宗庙——承光祠。”
她抬眼。
“那是前朝皇室旁支祭祀之所。”他走近一步,“经手官员中,周崇礼、李维安都在列。而且这笔钱分十二次拨付,每次不超过三万,避开了大额审批流程。”
她提笔记录。
“更巧的是,”他声音更低,“负责验收的工部小吏,是他二叔的门生。”
她停下笔:“他们在重建象征体系。”
“不只是象征。”他盯着她,“他们在招魂。”
两人对坐至深夜,拼合线索。每一条都指向同一个方向——这不是零散腐败,而是一场有计划的政治复辟。
第二天,谢昭宁发出请帖,请十余位态度模糊的中立官员参加小型雅集。名义是品评新曲《风入松》修订版。
第三日午后,宾客陆续到来。
她坐在琴前,未戴首饰,只穿素白长裙。指尖轻抚琴弦,先奏一段平缓引子,再转入主调。
琴声流转间,她悄悄嵌入一段极细微的变调——那是《归寂引》中最能激发深层恐惧的一节,普通人听不出异样,但受控者会有本能反应。
她看着每一位宾客的脸。
多数人闭目聆听,神色平静。唯有坐在右后方的礼部侍郎徐延之,手指突然收紧,茶盏倾斜,茶水泼洒在衣襟上。
他低头擦拭,动作僵硬。
她不动声色,继续弹完。
曲毕,众人称赞。她一一回应,语气如常。
散席后,她回到内室,取笔在纸上写下三个字:徐延之。
萧景珩已在偏厅等候。
“查过了。”他说,“徐延之父亲是前朝大学士,参与编纂《胤统志》。那本书主张‘血统不可篡’,后来被列为禁书。他家族一直自称‘遗脉正宗’。”
“今晚会有动静。”她说,“他会联系背后的人。”
果然,次日清晨,玄影回报:一名黑袍人翻墙离开徐府,一路奔向城西废弃道观。
他们派暗卫尾随。
半个时辰后,消息传来——道观内供奉牌位,写着“大胤太祖高皇帝神位”。
萧景珩看完密报,将其投入烛火。
火焰升起时,他看向谢昭宁:“现在你知道他们是谁了。”
“我知道他们想做什么。”她答,“但还不知道谁在主持这一切。”
“很快就会有人沉不住气。”他说,“只要我们再推一把。”
她点头。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
这些天来,她独自面对质疑,承受谣言。有人说她以琴声窥探百官隐私,有人说她惑乱朝纲。连原本支持新政的文臣也开始疏远她。
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们并肩站着。
不再是她一个人在走夜路。
傍晚,她回到房中,点起一炉安神香。取出古琴,轻轻拨动几根弦。音色清亮,无杂音。
她开始默写今日所得,录入《心音谱》附录。
窗外天色渐暗,远处传来更鼓声。
萧景珩站在廊下,望着宫城方向。玄影悄然出现,低声禀报。
他听完,未动。
片刻后,他转身走入书房,提笔写下一道命令。
油灯映着他侧脸,目光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