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珩拿起那份压在最下面的密报,拆开看了许久。信纸上的字不多,但每一个都像钉子一样扎进他眼里。北境三处哨所接连遭袭,敌踪来去无踪,像是试探,又像是某种警告。
他放下信,走到桌前提笔写下一行字:“即日启程,亲赴北境。”笔锋沉稳,没有半分迟疑。
玄影很快进来,接过命令转身出去安排。马匹、护卫、路线,一切都要快而隐秘。京城不能乱,新政正在推行,百姓刚看到希望,他不能在这个时候让局势失控。
可他知道,边境的事不能再拖。
谢昭宁是在书房外听到动静的。她本想送一碗热粥过来,却看见玄影匆匆离去,手里攥着一卷军令。她站在门口没进去,直到萧景珩抬头看见她。
“你要走?”她问。
他点头。“北境出了事。”
“我跟你一起去。”
他皱眉。“那边风沙大,不比京城,也不是女人该去的地方。”
她走进来,把粥放在桌上。“王爷带兵,我懂音律。若边将心有隐瞒,言语藏谎,我能听出来。这不是逞强,是能帮上你。”
他看着她,很久没说话。她站得直,眼神也不躲。他知道她说的是真的。那日在朝堂,她就是靠一段琴音破了蛊术,救下大臣。她的能力,从来不只是抚琴取乐。
“好。”他终于说,“但一切听我安排。”
两人当日下午便启程。轻车简从,只带亲卫与暗卫,未惊动朝臣。青霜想劝,被谢昭宁拦住。“我在他身边,才是 safest。”
一路上风尘仆仆。第三日傍晚,他们抵达边境军营。黄沙漫地,营帐连片,远处山脊如刀削一般划开天际。将领们早已等候在外,列队迎接镇北王。
萧景珩下马,谢昭宁紧随其后。她穿着素色长裙,外披灰纱斗篷,发髻简单挽起,只插一支青玉簪。手指微动,袖中藏着的小琴已悄然取出。
当晚,军营设宴。酒肉粗粝,气氛却显得太过平静。几位将领轮番敬酒,都说“小股游匪扰边,不足为惧”,可谢昭宁听着,总觉得哪里不对。
她不动声色,指尖轻拨琴弦,一段极低的音律缓缓扩散。这是《心音谱》中的“静察调”,无声无息,却能引动人心最深处的情绪波动。
闭目感应间,她捕捉到几道紊乱的心跳。尤其是坐在左侧的副将,呼吸急促,手背青筋暴起,明明在笑,眼底却全是恐惧。还有两人,目光不断扫向帐外,像是在等什么消息。
她睁开眼,不动声色地记下。
次日议事,萧景珩直接切入主题。“敌人是谁?规模多大?为何至今无确切回报?”
众将低头,沉默片刻。主将开口:“回王爷,应是北狄残部流窜作案,我们已加派巡防,只需上报朝廷调兵增援即可。”
“是吗?”谢昭宁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抬起了头。
她看向副将。“昨夜某位将军梦中喊娘,声音很大,守夜的士兵都听见了。是不是太想家了?”
副将脸色瞬间煞白。
帐内一片死寂。
萧景珩目光扫来,语气沉下。“你说。”
副将嘴唇颤抖,终于跪下。“……我们……丢了两个斥候。三天前派出去,再没回来。我们不敢报,怕引起恐慌,也怕您怪罪……”
“所以就瞒着?”萧景珩声音冷了下来。
“不是有意欺瞒!”另一名将领急忙接话,“实在是……我们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从哪儿来,打完就跑,连脚印都被风沙盖住了。我们怕贸然行动,反而中了圈套。”
谢昭宁轻轻点头。“你们不是怕打仗,是怕打了也赢不了,对吗?”
将领们沉默。
她继续说:“你们担心粮草不够,担心援兵不来,担心打了败仗要担责。这些念头,压得你们不敢说实话。”
帐内更静了。
萧景珩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她转向萧景珩。“王爷,现在最重要的是弄清敌人意图。我建议,先派一小队人伪装成商旅,进入边境小镇探查。那边最近来了不少陌生面孔,有人在收购干粮和马具,行为反常。”
萧景珩问:“你怎么知道?”
“琴音能感人心绪。”她说,“昨晚我听见一个名字——‘黑水集’,反复出现。”
副将猛地抬头。“黑水集……是我们丢斥候的地方。”
谢昭宁点头。“另外,三处水源地要加强防守。敌人若真要入侵,一定会切断供水线。还有,请王爷下令沿途驿站备马,一旦有警,三日内可传讯入京。”
萧景珩听完,转头对玄影下令。“照她说的办。选可信之人,今夜就出发。”
他又看向诸将。“从现在起,每日早晚两报,不得延误。谁再隐瞒军情,按军法处置。”
将领们齐声应下,语气比昨日坚定许多。
散会后,谢昭宁回到临时安置的营帐。她取出琴,一页页翻看《心音谱》的笔记。北方传来的情绪波动越来越频繁,像是某种集体性的焦虑,又夹杂着一丝诡异的兴奋。
她皱眉,低声自语:“这不是普通的劫掠……他们在等什么?”
萧景珩走进来,听见这句话。
“你在想什么?”他问。
“那些人的情绪不对。”她说,“普通流寇杀人放火,心里是慌的,是乱的。可这些人……很稳,甚至有点期待。像是在执行某个计划。”
萧景珩坐下。“你是说,背后有人指挥?”
“不止。”她抬头看他,“他们的首领,可能也在用某种方式控制手下。就像之前的蛊术一样,只是换了形式。”
他眼神一凛。
“我会继续用琴音探测。”她说,“今晚再试一次静察调。”
他看着她,忽然伸手替她拢了拢肩上的披风。“别熬太晚。”
“你不也一样。”她笑了笑,“你批军报到三更,我都听见了。”
他没否认。
两人并肩坐着,帐外风声呼啸。远处传来巡更的梆子声,一下一下,像是敲在人心上。
深夜,谢昭宁焚香抚琴。琴音极低,如风过沙丘,无人察觉。她闭目感应,心神沉入那片无形的波动之中。
北方,依旧有情绪在流动。恐惧、服从、狂热,交织在一起。其中一道格外清晰,像是指挥者,冷静而残忍。
她正要深探,忽然琴弦一震。
手指顿住。
那道情绪……转向了她这边。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她猛地睁眼,心跳加快。
琴音停了。
帐外,风更大了。
萧景珩推开帐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张新地图。
“玄影刚送来。”他说,“黑水集附近发现新的脚印群,方向指向东谷口。”
谢昭宁点头,却没说话。她盯着琴弦,指尖还在微微发颤。
“怎么了?”他问。
她抬头看他,声音很轻:“他们知道我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