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宁的手指还停在萧景珩的唇上,阳光照在两人之间。他没有动,只是看着她,眼神很轻,像落在琴弦上的风。宾客的声音渐渐远去,烟火的余味散在空气里,王府的大门缓缓合上。
她收回手,指尖微颤。他牵住她的手腕,掌心温热。两人并肩走入内堂,红烛已经点燃,映得满屋通明。仆人们退下后,屋里安静下来,只有铜壶滴漏的声音。
他们坐在榻边,面前摆着合卺酒。谢昭宁低头看着杯中晃动的酒面,轻轻碰了碰他的杯子。酒液相融,一圈涟漪荡开。她喝了一口,他也将杯中酒饮尽。
一夜无话。窗外月光移过窗棂,屋内红烛燃到尽头,火光微微跳了一下,熄了。
天刚亮,谢昭宁就醒了。她披衣起身,走到琴案前坐下。指尖拨动琴弦,一曲《云水谣》缓缓流出。音调不高,也不急,像是清晨的露水顺着叶尖滑落。
门外传来脚步声。萧景珩站在门口,玄色常服未扣严实,腰带松垂着。他倚着门框,没说话,只是听她弹琴。
一曲终了,她回头看他:“王爷昨夜睡得可好?”
他走进来,坐到她身边:“有你在旁边,比在军营里安稳多了。”
她笑了笑,伸手替他把衣领拉正。他顺势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搓了搓:“冷不冷?”
“不冷。”她说。
这时,廊下传来轻快的脚步声。青霜端着一碗桂花莲子羹走过来,在门外探头看了看,抿嘴笑了。她低头行礼,把碗放在桌上,却忍不住开口:“王妃昨夜没让王爷进屋吧?我在门外守了一刻钟呢!”
萧景珩挑眉:“你还真守着?”
青霜吐了吐舌头:“我怕您俩说体己话,吵着了不吉利。”
谢昭宁笑出声:“那你守到什么时候?”
“听到您屋里没动静了才走的。”青霜眨眨眼,“我还听见王爷说了句‘终于娶到你了’。”
萧景珩咳嗽一声,耳根微红。谢昭宁低头喝羹,嘴角压不住地往上扬。
三人一起笑了起来。笑声传到院外,几个扫地的仆人也跟着笑开了。
午后,庭院里的梧桐树投下斑驳影子。谢昭宁在石桌旁摆开棋盘,执白先行。萧景珩坐在对面,一边解剑一边问:“怎么突然想下棋了?”
“不想让你整日看军报。”她说。
他落下一子,干脆利落。她跟着应招,节奏平稳。几轮过后,他连丢两角,皱起眉头:“你故意让我输?”
“不是故意。”她拨了拨耳坠,“是你要赢太急。”
他盯着棋盘看了一会儿,忽然明白过来:“你是用棋局讲边防?”
她点头:“北境三州就像这左上角,看似空虚,其实暗藏伏兵。若强攻,必损兵力;若绕行,反倒能牵制敌方主力。”
他沉默片刻,拍案:“妙。”
“新政也一样。”她继续说,“百姓如棋子,不能只靠命令推动。要给他们出路,他们才会自己走。”
他看着她:“你从不在纸上谈兵。”
“因为我见过饿死的人。”她说,“也见过被赋税逼疯的农夫。”
他握住她的手:“明天我就召沈墨白进府议事。”
傍晚,王府厨房送来晚膳。青霜亲自端进来,摆好后没立刻走。她看着两人并排坐着吃饭,忽然说:“王妃,您以后每天都要教我识字吗?”
“当然。”谢昭宁夹了块鱼肉给她,“你想学什么我都教。”
“那我想学写信!”青霜眼睛发亮,“以后要是有人欺负我,我就写信告状!”
萧景珩笑了:“你还怕谁敢欺负你?”
“不怕,但我要会写!”青霜挺起胸,“我也要像王妃一样聪明!”
饭后,谢昭宁拿出一幅地图铺在案上。她指着几处偏远州县:“这些地方学堂太少,孩子不识字,长大了只能种地或当兵。”
萧景珩蹲下身,仔细看:“你想建多少所?”
“先从十个县开始。”她说,“请老先生去教书,官府出钱供笔墨纸砚。”
他点头:“可以。但师资从哪来?”
“科举落榜的读书人很多。”她说,“他们有学问,却无处施展。不如让他们去乡间教学,三年后优先录用为县吏。”
他沉吟片刻:“这事得和礼部商量。”
“我已经写了条陈。”她递过一份折子,“你看看有没有遗漏。”
他接过,翻了几页,抬头看她:“你什么时候写的?”
“昨天晚上。”她说,“等你睡着以后。”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你就不怕累着?”
“不怕。”她靠在他肩上,“我们已经是夫妻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他搂住她的肩膀:“以后别熬夜。我的剑能护你,也能为你砍出一条路。”
夜深了,烛火微弱。两人仍坐在灯下讨论细节。青霜悄悄进来换了蜡烛,又退出去。老管家站在回廊下看了很久,转身对身边人说:“这府里,终于有了家的样子。”
第二天清晨,王府取消了晨跪礼。以往天不亮就要集合叩拜的规矩被废除,改为由青霜每日送茶点到主院。
谢昭宁在亭子里教几个婢女认字。她写一个字,大家跟着念。萧景珩练完剑回来,顺手接过书卷,站在一旁讲解。
“这个‘安’字,上面是宝盖头,代表屋子。”他说,“下面是‘女’,意思是家里有女人,才算安宁。”
婢女们认真记下。有人问:“那男人呢?”
“男人在外打仗、干活。”他看了谢昭宁一眼,“女人在家持家、育人。少了哪一个,都不完整。”
众人纷纷点头。青霜偷偷画了个小人,贴在纸上,写着“我要当先生”。
几天后的一个午后,谢昭宁正在整理琴谱。萧景珩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封密报。
“北境有异动。”他说,“但我不打算立刻出兵。”
“你想等?”她问。
“我想试试你说的办法。”他坐下,“先派使者去谈,同时加固关隘。如果对方真要打,也不会差这几日。”
她点头:“这才是真正的稳。”
他握住她的手:“以前我只知道用剑解决问题。现在我知道,有些仗,不用血也能赢。”
她靠在他肩上,闭上眼。阳光透过窗纸洒进来,照在两人交叠的手上。
青霜端着茶进来,看到这一幕,悄悄退了出去。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低声对另一个婢女说:“王妃和王爷,真的是一对。”
婢女问:“你怎么知道?”
青霜笑着说:“因为他们看对方的时候,眼里有光。”
傍晚,谢昭宁在院子里散步。萧景珩跟在身边,手里拿着一把新做的小木剑,是给未来孩子准备的。
“你想生几个?”他忽然问。
“两个就够了。”她说,“一儿一女。”
“要是都是儿子呢?”
“那就都教他们读书。”她看他一眼,“不许送去军营。”
“要是都是女儿呢?”
“那就都留在身边。”她笑着,“让我好好疼她们。”
他握住她的手:“都听你的。”
月亮升起来的时候,两人坐在院中石凳上。远处传来更鼓声,王府一片宁静。
谢昭宁仰头看着星空,轻声说:“我以前总觉得自己是个孤女,没人要。”
“现在呢?”
“现在我知道,有人等了我很久。”她转头看他,“是你。”
他没有说话,只是把她搂得更紧。
风吹过树梢,一片叶子落下,掉在谢昭宁的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