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第五响划破长空，礼炮轰然炸开。火绳燃尽的青烟还未散去，百鸟笼再度开启，成群白鸽振翅飞向天空，翅膀拍动的声音盖过了人群的低语。
谢昭宁站在红毯起点，手指仍搭在萧景珩掌心。她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吸了一口气。阳光落在脸上，温热的，不像前一刻那样带着紧绷的压迫感。
花轿帘缓缓掀开，青霜从里面走出来，低头扶住她的手。谢昭宁迈步，金莲绣履踏上红毯，裙裾拖地，像云霞铺展向前。她走得不快，每一步都稳。
萧景珩松开她的手，转身走向侧旁等候的黑马。他翻身上马，动作利落，玄色锦袍在风中扬起一角。随后他牵过红绸另一端，勒马缓行，来到她身侧。
两人并肩而立，一左一右执起红绸两端。百姓挤在街边，踮脚张望。孩童挥舞着小旗，老者合掌低念“百年好合”。卖糖葫芦的老汉把担子靠墙放下，搓着手笑出声。
红绸拉直，迎亲队伍开始前行。
鼓乐重新响起，这次是《云阙引》的完整段落。箫笛应和，鼓点沉稳，旋律从舒缓渐入高昂。街边乐工席上的琴师指尖翻飞，琴弦震颤，音波扩散开来。
谢昭宁袖中铜片已不再发烫。她知道，那些被收买的人已被押走，厨房里的威胁也已清除。慕容瑶还关在东阁，穿的是素色宫装，没再闹事。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她抬头看向前方。主厅大门敞开，门槛前铺着火盆与马鞍，象征跨过灾厄、平安归来。司仪站在阶前，手持礼册，神情肃穆。
队伍行至主厅前停下。萧景珩下马，亲自走到花轿旁，揭开轿帘。谢昭宁早已不在轿中——她一直走在红毯上。
他知道她是故意的。
她不愿藏在轿里被人抬着走完人生最重要的路。
她要自己走。
他伸出手。她将手放入他掌心，指尖微凉，掌心却暖。
两人并肩踏上台阶。
司仪唱礼：“新人入堂——”
满堂宾客起身相迎。清流派老臣捋须点头，军中将领挺直脊背，民间贤达鼓掌称善。没有人交头接耳，没有人迟疑观望。所有人都看着这对新人，目光中有敬意，有祝福，也有释然。
他们走过人群中央的通道，脚步落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微回响。
主堂正中设天地香案，两侧摆着高堂虚位。谢昭宁的目光扫过左侧牌位，那是为养父所设。老人一生抚琴教她识心辨情，临终前只说一句：“你要活得像自己的声音。”
她眼底微润，但没有低头。
司仪继续唱礼：“一拜——天地！”
两人转身面向门外苍天，深深躬身。就在这一瞬，风停了。檐角铃铛静止不动，连飘动的红绸也垂落下来。仿佛天地也在回应这一拜。
“二拜——高堂！”
他们转向虚位，再次弯腰。谢昭宁闭了闭眼。她想起江南小院里的晨光，想起古琴匣中那卷泛黄的《心音谱》，想起养父粗糙的手指拨动琴弦时说：“音由心生，听音如见人。”
她抬起头时，眼角有一滴泪滑落，但嘴角仍是笑的。
“夫妻——对拜！”
两人相对而立，距离不过三尺。萧景珩看着她，右手抬起，轻轻握住她的双手。他的掌心有常年握剑留下的茧，粗粝却温暖。
他说：“此生唯你，再无他人。”
她回望他，声音很轻，但全场都能听见：“琴音为证，心迹不欺。”
话音落下，掌声骤起。孩童拍手欢呼，百姓齐声喊“百年好合”，连守在角落的暗卫也微微低头，表示敬意。
礼毕。
谢昭宁忽然松开他的手，转身走向堂前小案。她取出随身携带的小琴，放在案上。指尖轻拨，一段温柔旋律流淌而出。
是《长乐意》。
这是《心音谱》中最平和的一段曲调，原本用于安抚躁动的情绪。如今她用来表达最深的眷恋。琴音不高，却传得很远。宾客们渐渐安静下来，连啼哭的婴儿也被母亲捂住嘴，生怕惊扰这声音。
萧景珩站在原地没动。他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低垂的眼睫，看着她指尖在弦上轻轻跳跃。
一曲将尽时，他走上前，解下腰间“玄冥”剑佩。黑色剑鞘上刻着蛟纹，是他征战边关五年从未离身的武器。
他亲手将剑佩系上她的腰侧。
她说：“那我便以琴音，为你平息烽火。”
他说：“此剑护我半生，今日起，亦守你一世安宁。”
全场再次爆发出欢呼。烟花腾空而起，在午后的蓝天炸开一片金红。彩纸如雨落下，沾在人们的发间、肩头。
百姓挤在门外，踮脚望着主厅方向。有人喊：“王爷娶才女，真是天赐良缘！”
旁边人接话：“新政安民，婚礼安城，这婚办得比皇室还体面！”
老者摇头笑：“这才是真正的龙凤呈祥。”
朝中大臣们陆续上前道贺。清流派代表拱手：“镇北王与谢姑娘携手，既是佳偶，也是良配。”
军中将领抱拳：“末将愿随王爷、王妃共守江山。”
就连一向保守的礼部尚书也点头：“虽破旧规，然情真意切，合乎民心。”
谢昭宁一一还礼，脸上始终带着笑。
萧景珩站她身旁，目光扫过全场。玄影悄然靠近，在他耳边低语几句。他微微颔首，没有打断庆典。
青霜提着油纸包跑进来，在谢昭宁耳边小声说：“沈先生醒了，托人送来一幅字，挂在书房了。”
谢昭宁点头，没多问。
她知道那幅字会写什么。
二十年前的父亲曾对她说过同样的话：
“宁儿，你要做自己的主人。”
她现在做到了。
婚礼尚未完全结束，喜乐仍在奏响，宾客仍未散去。她与萧景珩并肩站在主厅门前，接受一轮又一轮的祝福。
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映出长长的影子。她的嫁衣鲜红如火，他的锦袍玄黑如夜。两人站在一起，像一幅终于落笔的画。
远处传来第六声钟响。
萧景珩低头看她，刚要开口——
她忽然抬手，指尖轻轻按在他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