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落定,第三响余音未散。谢昭宁站在红毯起点,指尖搭在萧景珩掌心,阳光洒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她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但那一瞬,袖中铜片微微发烫。
这不是错觉。
《心音谱》的感应从不失误。
她垂眸,目光落在前方乐工席的琴弦上,手指轻轻一拨,一段极短的《安和调》滑出。音波如涟漪扩散,悄然扫过全场宾客的情绪节奏。
右厢第三桌,四道波动刺入耳中。
心跳过快,呼吸急促,笑容僵硬。
他们不是来贺喜的,是来搅局的。
谢昭宁不动声色,只将指尖收回袖内,轻轻捻了下琴弦。她的视线掠过那四人,又缓缓移开,像是什么都没发现。
萧景珩察觉她动作微滞。他没看她,也没转头,只是右手缓缓落在腰间剑柄上,拇指轻轻顶开半寸护手。
他知道她看见了什么。
他也知道她要他做什么。
玄影早已隐在人群后方,黑袍贴墙而立,像一道影子。他抬眼,对上萧景珩的目光,极轻点头。
命令无声下达。
行动立刻开始。
谢昭宁向前半步,抬手示意乐工稍停。她声音不高:“换《云阙引》前段,慢两个节拍。”
琴声再起时,旋律舒缓庄重,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宾客们纷纷抬头,目光投向主厅前方。
就在这一瞬,玄影动了。
他混入端酒的侍从队伍,低身靠近右厢第三桌。一名男子刚举起酒杯,手腕忽然一麻,酒杯落地。他还没反应过来,后颈已被点中,整个人软倒下去。
另三人刚要起身,玄影已闪至第二人身侧,借着换盏的动作贴近,袖中刀柄轻撞其肋下穴位。那人闷哼一声,瘫坐回椅。
第三、第四人察觉不对,正欲抽身,却被两名伪装成仆役的暗卫从两侧夹住,手臂反拧压下,嘴被布巾堵住,连挣扎都来不及,就被拖入侧廊阴影中。
整个过程不过十息。
无人惊叫,无人围观。
只有乐声流淌,红绸轻扬。
百姓仍在笑谈,孩童指着天空飞过的白鸽拍手。
老者合掌低语:“吉时快到了。”
谢昭宁眼角余光扫到青霜从侧廊回来,脚步轻快。她在萧景珩耳边说了句什么,他微微颔首。
“人已控制。”青霜走到谢昭宁身后,低声禀报,“未伤一人,也未惊动其他宾客。”
谢昭宁轻轻点头,指尖再次拂过袖中琴弦。这一次,情绪波动归于平静。
杀意退去,恐惧消散。
《心音谱》再无异样。
她转身看向乐工席,抬手再点一次。
“继续。”
琴声重新响起,比刚才更稳,更沉。
《云阙引》的第一个音符落下时,百鸟笼缓缓开启,一群白鸽振翅腾空,飞向湛蓝天空。
欢呼声顿时炸开。
街边百姓踮脚张望,孩童骑在父亲肩上挥舞小旗。卖糖葫芦的老汉搓着手笑:“这婚办得真体面!”
可就在这热闹之中,鼓乐突然一顿。
领奏的鼓手手一抖,鼓槌差点落地。
宾客们交头接耳起来。
“怎么停了?”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一个孩子仰头问娘亲:“为什么鸟飞了却不放炮?”
气氛微紧。
萧景珩一步上前,立于红毯中央,声音不高,却清晰传遍全场:“吉时将至,请诸位静候。”
他话音一落,所有杂音戛然而止。
连孩童都闭了嘴,睁大眼睛看着这位玄衣金纹的王爷。
谢昭宁走上前两步,站到他身侧。她面向乐工席,抬手轻点空气,示意重奏《云阙引》前段。
琴声再起,这一次更加庄重。
箫笛应和,鼓点沉稳,旋律如流水般铺展而出。
宾客们渐渐安静下来,目光齐聚新人身上。
清流派老臣捋须微笑,军中将领挺直脊背,民间贤达合掌称善。
一切重回正轨。
谢昭宁缓缓呼出一口气。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尖有些凉。方才那一瞬的紧张并未完全散去。那些人虽被制伏,但他们眼中的挣扎与恐惧,仍透过《心音谱》烙进她心里。
她知道,他们不是死士。
他们是被收买的普通人,贪图富贵,误信谎言。
可只要踏入这里一步,就是威胁。
她不该心软。
但她也不愿多造杀孽。
萧景珩察觉她指尖微颤。他不动声色靠近半步,掌心覆上她手背。温热传来,稳住了她的呼吸。
“你看,”他低声说,“连风都停了。”
她抬眼望去。
红绸垂静,灯笼微晃,仿佛天地也在屏息等待。
她深吸一口气,反手握住他,嘴角扬起一抹浅笑:“那就别让他们等太久。”
两人并肩而立,目光投向花轿。轿帘低垂,绣着双喜,静静停在红毯尽头。
礼炮手已就位,火绳燃起一缕青烟。
钦天监官员抬头看天,日影正移向午时刻度。
青霜悄悄走来,在谢昭宁耳边低语:“刑部来人了,把那四个押走了。说是按律查办,留着性命听审。”
谢昭宁轻轻点头。
她不想见血。
尤其是在今天。
她回头看了一眼东阁方向。慕容瑶还关在那里,穿着素色宫装,没再闹事。她不知道同伙已被抓,也不知道计划早已败露。
或许她永远都不会知道。
有些人,注定只能活在自己的执念里。
谢昭宁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前方。
阳光洒满红毯,映出长长的影子。
她的嫁衣鲜红如火,他的锦袍玄黑如夜。
他们站在一起,像一幅画。
一幅终于等到落笔的画。
远处传来钟声。
第四响。
吉时只剩最后一刻。
百姓挤在街边,伸长脖子张望。
孩童拍手喊:“新娘要出门啦!”
老者合掌低语:“天赐良缘,百年好合。”
谢昭宁抬起手,指尖轻轻搭在萧景珩掌心。
他反手握住,力道坚定。
红毯尽头,花轿静静停着。
轿帘微动,似有风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