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琴弦余音散在风里。谢昭宁的手还搭在琴面上,指尖忽然一颤。
她闭了眼。
不是错觉。心湖深处那根细线又动了——像有人踩进水底的蛛网,震出一圈藏不住的涟漪。这感觉她熟悉,是《心音谱》在回应某种剧烈的情绪波动,恐惧混着挣扎,压得人喘不过气。
她没睁眼,只慢慢将琴匣合上,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什么。再抬眼时,目光已落向厨房方向。
今天午间试菜,那个端上“玉露蒸鱼”的老厨子,手抖了一下。青霜说他年岁大了,端不稳盘子。可此刻回想起来,那人低着头,眼神躲闪,喉结上下滑动,像是吞下了不该说的话。
现在想来,那不只是紧张。
是害怕,也是不甘。
她起身,裙摆扫过地面,脚步未停地穿过回廊。书房灯还亮着,萧景珩坐在案前,正翻看宾客名录,听见脚步声抬眼看她。
“怎么了?”
“换掉三道主菜的掌勺人。”她说,声音不高,“今晚宴席,别用原来的厨子。”
他没问为什么。只是放下手中纸页,盯着她看了两秒,然后点头。
“你听到了什么?”
“不是声音。”她走到他身边,低声说,“是心跳。有人被逼着要做坏事,他不想做,又不敢逃。”
萧景珩站起身,袖中滑出一枚铜哨。三短一长,轻响即止。
玄影从窗边暗处现身,单膝点地。
“换所有膳食经手的人。”萧景珩下令,“原班人马全部软禁在偏院,不准出入。亲卫混进厨房,盯住每一道菜、每一口锅。”
玄影领命退下。
萧景珩又召来两名副将,命他们封锁府邸四门,凡无令牌进出者,一律扣押。他亲自走了一趟花厅,查看迎宾路线,确认每一处转角都有暗桩值守。库房加派双岗,连送炭的杂役都被换了面孔。
谢昭宁站在梅树下看他来回奔走,手里多了一把小七弦琴。这是她随身带的便琴,尺寸不过尺半,却能奏出完整的《心音谱》频率。
她拨了一段极低的音,几乎听不见。
但这音能传入人心。
百步之内,所有情绪都会在这段旋律下显形。她闭眼感应,指腹贴着弦丝缓缓移动。
来了。
一股扭曲的恶意,贴着墙根往厨房爬。不像愤怒,也不像杀意,更像一条蛇,在冷土里慢慢扭动身子,等着咬人一口。
她睁开眼,取下耳坠交给青霜。
“拿去偏厢放好。”她说,“若听到异动,摇铃。”
青霜点头跑开。
谢昭宁回到房中,脱下外裳,只穿素白中衣躺下。烛火映在墙上,影子静止不动。她闭着眼,手指却搭在琴弦上,随时能弹。
萧景珩上了屋顶。
玄冥剑横在膝前,他坐在屋脊一角,视线扫过整个府邸。红绸挂满廊柱,灯笼一排排亮起,仆人们还在忙碌,笑声不断。表面看,这是座即将迎来喜事的王府,热闹又安宁。
但他知道,暗处有东西在靠近。
他摸了摸腰间令牌,确认所有布防已就位。厨房内外六名亲卫轮守,食材从库房取出时就被换了真品,只留假菜供人下手。一旦有人触碰,立刻擒拿。
他还让人在灶台边埋了响铃细线,肉眼难见,却能在物体移动时发出微响。只要有人靠近关键位置,信号就会传到他这里。
时间一点点过去。
府外巷子传来打更声,三更了。
厨房只剩两个厨娘在收拾碗碟,其余人都已被调走。灯火昏黄,锅灶冷却。
一道黑影翻过外墙,落地无声。
她穿着深灰斗篷,帽檐压得很低,身形纤瘦,动作却极快。她贴着墙走,避开巡夜的灯笼光,直奔后厨。
是慕容瑶。
她今日午后偷偷入京,藏在一辆运菜车里混进内城。她在宫中多年,认得镇北王府的守卫轮值规律。她知道婚礼前夜最忙乱,也最容易钻空子。
她买通的那个厨子已经被关进了偏院,但她不在乎。她带了毒药,只要能放进一道菜,就能毁掉这场婚礼。
她要谢昭宁当众倒下,要萧景珩抱着她的尸体发疯,要全京城都知道,那个所谓的“京城第一校花”,不过是个被毒死的贱人!
她摸到厨房后门,推了一下。
门没锁。
她愣了半秒,随即冷笑。看来里面有人接应?也好,省得她费事。
她闪身进去,反手关门。
灶台旁的细线微微一震。
屋顶上的萧景珩睁开了眼。
谢昭宁也在同一刻睁眼,手指猛地按住琴弦。
厨房里,慕容瑶掀开斗篷,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她绕过主灶,走向盛汤的大锅。只要把这药粉撒进去,等明日宴席一开,所有人都会喝下毒汤。
她刚伸手,头顶忽地响起一声轻响。
瓦片动了。
她抬头,还没反应过来,一道黑影已破顶而下。
玄影落在她面前,双刀出鞘,寒光逼人。
她尖叫一声,往后退,撞翻了灶台上的陶罐。
外面立刻冲进四名亲卫,将她团团围住。
她举起瓷瓶就要往嘴里倒,却被一支飞镖打中手腕,瓶子落地碎裂。
“你们……你们敢动我?”她嘶吼,“我是公主!我要让你们全家陪葬!”
没人理她。
玄影上前一步,铁钳般的手抓住她肩膀。
屋顶上,萧景珩站起身,望向谢昭宁房间的方向。
谢昭宁也走了出来,立在梅树下,抬头看他。
两人隔空对视,谁都没说话。
但她抬起右手,轻轻抚过琴弦。
他懂了。
他跳下屋脊,朝她走来。
她站在原地,看着他一步步走近,月光照在他肩上,映出长长的影子。
他走到她面前,伸手替她拢了拢披风。
“没事了。”他说。
她摇头:“还没完。”
他皱眉。
她望着厨房方向,声音很轻:“她一个人进不来。背后还有人。”
他盯着她的眼睛。
她继续说:“厨子怕成那样,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家人。有人拿他儿子威胁他。”
萧景珩转身,大步朝偏院走去。
谢昭宁跟上。
偏院门口,守卫拦住他们。萧景珩亮出令牌,推门而入。
被关押的厨子跪在地上,浑身发抖。
“你说不说?”副将厉声问,“是谁让你动手的?”
老厨子哭着摇头。
谢昭宁走上前,从袖中取出一段银丝,缠在指尖。
她轻轻拨动,一声极细的音响起。
老厨子浑身一震,眼泪突然涌出。
“我说……我说……”他崩溃地趴在地上,“是……是公主身边的嬷嬷来找我,说我儿子被带走,要是不照做,就让他死在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