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洒进院中,马蹄声渐远。谢昭宁坐在琴案前,手指无意识地拨动一根弦,声音很轻,只够惊起檐下一只麻雀。
她刚做完梦,梦见血玉祭坛和跪地落泪的老人。醒来后心口发闷,像是压着一块没融化的冰。
脚步声从回廊传来。萧景珩走进院子,披风上还带着清晨的凉气。他站在她身后,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替她拢了拢肩上的薄毯。
“又做噩梦了?”他的声音低。
她点头,没回头。“他们不是坏人,只是走不出过去。”
“现在结束了。”他说,“你可以为自己活一次了。”
她转头看他。阳光落在他眼角那道淡疤上,不再显得凌厉,倒像一道旧伤愈合后的印记。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递到她面前。玉色温润,边缘有些磨损,背面刻着一个极小的“谢”字。
“这是……”
“你在江南茶楼丢的。”他说,“那天你穿青布裙,坐在窗边弹琴,风吹起帘子,这玉掉在地上。我捡了,一直留着。”
她眼眶忽然发热。
十年了。她记得那个午后,记得那阵风,却忘了自己曾弄丢过什么。
“我说过,琴音如心。”他看着她,“现在我想用我的心,换你的心。你愿意嫁给我吗?”
她没说话,只是伸手接过玉佩,轻轻按在胸口。那里跳得很快。
她点头。
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青霜提着个红木匣子跑进来,额头上沁着汗珠,嘴里念叨着:“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她看见两人,猛地站住,眼睛瞪得老大。“啊……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萧景珩轻咳一声,收回手。“你说呢?”
青霜咧嘴笑了,把匣子放在琴案上。“小姐,我翻了一夜嫁妆单子!您当年带回来的那些东西我都理好了——凤冠、霞帔、绣鞋、金簪……还有这个!”她掀开盖子,里面是一叠红纸,“喜糖样式我也选了七种,您看要哪种?”
谢昭宁翻开纸页,笑着摇头。“你先别忙。婚事才定下,不急。”
“怎么不急!”青霜鼓起脸,“全府上下都在等消息呢!厨房已经开始试做枣泥糕了,门房说今天有三拨人来打听,连卖胭脂的都送了八盒粉饼来讨喜钱!”
萧景珩挑眉。“这么快?”
“王爷您不知道。”青霜得意地说,“百姓都说您和小姐是天赐良缘,新政能成,全靠你们心齐。现在人人都盼着喝这杯喜酒。”
谢昭宁低头笑,指尖抚过一张红纸。纸上画的是双蝶缠枝纹。
青霜突然想起什么,一拍脑袋:“哎呀!我差点忘了!”她打开匣子底层,抽出一张泛黄的纸片垫在喜糖样稿下面,“这个放哪儿都好,反正也是废纸……”
谢昭宁目光一凝,立刻抽出那张纸。
青霜这才看清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和音符,顿时脸色发白。“小姐,我……我不知道这是……”
那是《心音谱》的残页。她亲手抄写的《安眠调》片段。
谢昭宁却没有生气。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然后轻轻折好,放进袖中。
“这不是废纸。”她说,“它陪我走过最黑的路。现在也该让它看看光。”
她抬头对青霜说:“去告诉绣娘,把这段谱子绣进我的婚服内衬。线要用银丝,针脚要细,位置在左襟靠近心口的地方。”
青霜睁大眼。“可……这是秘密啊。”
“我知道。”谢昭宁看向萧景珩,“但他也知道。”
萧景珩站在原地,目光沉静。他没问是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午后的裁缝铺里摆满了布料。两名老裁缝捧着图册,恭敬地呈上两套喜服设计。
一套金线绣凤,珠玉缀边,华贵逼人;另一套月白底色,云纹暗绣,素净雅致。
“按规制,王妃大婚当用九重凤仪。”年长的裁缝说,“这套最合身份。”
谢昭宁伸手摸了摸那件华服的袖口。金线扎手,压得手腕发沉。
“我穿惯了绫罗。”她笑了笑,“反而觉得不自在。这一次,我想穿得轻松些。”
萧景珩皱眉。“你是京城第一才女,世人皆知。若婚礼太简,怕有人议论。”
“谁在乎?”她反问,“我又不是为他们活着。”
他怔了一下。
她抬眼看他。“你当初在江南找我,是因为我会弹琴,不是因为我穿得多好看。对不对?”
他嘴角微动,终于笑了。“你说得对。”
他拿起笔,在素雅款的图稿上勾了几笔。原本直挺的云纹被改成了流动的弧线,像是风中的烟。
“金线保留。”他说,“但不要压人。让它像云一样飘着,配你的眼睛。”
她低头看那幅图,指尖不经意碰到了他的手。
他没躲。
她也没收。
两人静静站了片刻,谁都没说话。
管家随后进来,请示婚礼流程。
“按王妃礼制,当设九重仪仗,百官观礼,宫中派使臣主持。”管家说着,递上礼单。
谢昭宁摇头。“不必惊动百官。请几位真心祝福的人就好。”
“我要亲自骑马去接她。”萧景珩说,“不坐辂车,也不走宫门大道。”
管家迟疑。“这不合规矩……”
“规矩是人定的。”萧景珩打断,“她是我要娶的人,不是权势的附属品。我要让全城人都看见,我是为她而来。”
谢昭宁看着他,眼里有光闪动。
“拜堂时也不用读誓词。”她说,“我弹一首《云阙引》,代替所有话。”
“我陪你写下一句话。”萧景珩说,“埋在院子里。”
两人走到梅树下。仆人拿来笔墨和一方琉璃匣。
谢昭宁执笔,萧景珩在一旁研墨。
她写:“愿此生共理山河,不负初心。”
他接过笔,在末尾添了一个名字。
两人将纸卷封入匣中,亲手埋进树根旁的土里。
青霜抱着桂花糕站在廊下,看着他们,笑得合不拢嘴。
“小姐今晚肯定睡不着了。”她小声嘀咕,“明天我就去市集买新灯笼,要把整个府邸都挂满红绸!”
谢昭宁回到房中,打开琴匣。她把那枚玉佩放在琴弦之间,轻轻拨了一下。
声音清亮,像是春天的第一滴雨落进池塘。
萧景珩站在门外,听见琴声,停住了脚步。
他没有进去,只是靠着门框站了一会儿。
风吹起他的衣角,也吹起了窗内的纱帘。
青霜哼着歌走过回廊,手里攥着一张新写的喜糖单子。
厨房里蒸着红枣糕,甜香弥漫。
府中下人悄悄议论:“王爷今天笑了三次。”
“小姐今早望窗外看了半盏茶时间,肯定是在等王爷。”
“听说花轿要从集市过,百姓都能看见呢。”
红绸开始在檐下悬挂,灯笼一盏盏点亮。
夜幕降临时,谢昭宁站在镜前,试戴那支青玉簪。
她把它插进发间,左手抚过婚服图样。
外面传来脚步声。
她转头,看见萧景珩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把剪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