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未散,镇北王府的偏厅烛火通明。
萧景珩站在案前,手中握着刚送来的口供卷宗。纸页上的字迹潦草,却反复出现一个名字——“守陵会”。他指尖划过那行字,眉头微皱。这个组织从未在任何密报中露过面,但残党提及它时语气敬畏,显然不是寻常帮派。
谢昭宁就坐在侧首的琴案旁,手指轻轻搭在琴弦上。她没有说话,只是将一段低音缓缓拨出。琴声很轻,却让角落里一名守卫不自觉地抖了一下肩。
她收回手,低声说:“五个人里,有一个人听到‘陵’字时心跳变了。”
萧景珩抬眼看向她。
“不是害怕,是激动。”她继续道,“像是等了太久的事终于被提起。”
萧景珩立刻下令:“把那个叫陈九的提上来。”
不多时,一名灰衣男子被押入厅内。他脸上有道旧疤,眼神躲闪,但站姿仍带着训练过的挺直。
萧景珩不开口,只把那份写着“守陵会”的供词推到他面前。
陈九盯着那三个字,喉结动了动。
谢昭宁再次抚琴,这次是一段缓慢的引子,音调古朴,几乎听不出旋律。可就在最后一个音落下时,陈九猛地抬头,脱口而出:“你们怎么知道《陵霜引》?”
厅内瞬间安静。
萧景珩冷笑一声:“看来我们找对人了。”
他走近一步:“你说,谁让你们盯谢昭宁?”
陈九咬牙不语。
谢昭宁却轻轻笑了下:“你不是为皇后做事,也不是为三皇子。你是为一群不肯认命的人卖命,对不对?”
陈九瞳孔一缩。
“他们告诉你,只要献上纯净血脉,就能唤醒龙脉?”她声音不高,“他们还说,只有前朝才是正统?”
陈九脸色发白,额头渗出汗珠。
萧景珩不再多问,直接下令:“关进地牢,单独看管。其余四人放风出去,就说他已招供,牵连家人。”
陈九猛然挣扎起来:“不行!不能让他们知道我……”
话没说完,就被拖了下去。
谢昭宁看着他消失的方向,轻声道:“他们怕的不是死,是连累后代。”
萧景珩点头:“所以他们会更快开口。”
天刚亮,第一份新供词就送到了。
上面写着:守陵会藏于西山脚下,依古礼建地下石殿,入口设在裴家祖坟。会长名为裴元礼,前朝太傅之孙,三十年来隐居不出,只为等待复辟时机。
谢昭宁看到这个名字时,指尖一顿。
她记得养父曾提过一次。那年暴雨夜,老人喝醉了酒,喃喃说了句:“若非裴氏后人藏谱,此曲早断。”
她当时不懂,现在明白了。
《心音谱》本就是前朝遗物,而裴家,是最后的守护者之一。
也是最偏执的复仇者。
她起身走到院中,从袖中取出一张薄纸,上面画着一段失传的音符。这是她根据记忆还原的《陵霜引》残谱。她对着风轻轻哼唱出来,声音极低,却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
青霜早已等在一旁,手中捧着一只木盒。她打开盒子,放出一只青铜翅蝶。蝴蝶振翅飞起,顺着那缕歌声,向西山方向而去。
两个时辰后,蝶归。
它落在琴弦上,翅膀微微张开,腹下露出一行细小刻痕——正是西山某处的地图标记。
萧景珩立刻召集玄影,带十名亲卫,随谢昭宁一同出发。
他们在日落前抵达西山脚。荒坟遍布,杂草丛生。按照地图所示,他们找到一座无碑老墓。萧景珩亲自上前,按动墓前石兽的眼睛,地面一阵轻响,一块青石缓缓移开,露出向下的阶梯。
谢昭宁提灯走在前面,脚步沉稳。
阶梯尽头是一间巨大石室。墙上刻满符文,中央是一座圆形祭坛,周围立着十二尊铜人残骸。有些已经倒塌,有些只剩半身,但每一尊的胸口都嵌着一块血玉。
萧景珩扫视一圈,冷声道:“这就是他们想用来发动血祭的地方。”
谢昭宁走到祭坛边,手指抚过那些符文。突然,她停下。
“这些字,”她说,“是《心音谱》的变体。”
她转身取出古琴,放在祭坛中央。
“我要弹一首曲子。”她说,“他们既然靠这谱起事,那就让它亲手终结这一切。”
琴音响起,是一段从未有人听过的调子。节奏缓慢,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这是《破梦调》,谢昭宁花了三年才解开的终极篇章。
不到十息,石室四周传来动静。
几道黑影从暗门走出,为首之人须发皆白,身穿深青长袍,胸前挂着一枚玉圭。
“住手!”他厉声喝道,“此曲非你该用!”
谢昭宁不停手,继续弹奏。
那人脸色骤变,身体开始颤抖。他想后退,却发现双脚像被钉住一样动不了。
“你……你怎么可能懂这曲子?”他嘶哑着嗓音,“这是守陵人代代相传的禁乐!”
谢昭宁终于停下,抬眼看去:“因为你忘了,真正的《心音谱》不在你们手里。它在我心里。”
她站起身,直视对方:“你说前朝清明,可你有没有去过江南?有没有见过饿死的孩子堆在沟渠里?你说礼乐昌明,可你用活人祭铜人,和暴君有何区别?”
裴元礼怒吼:“闭嘴!你们毁了正统!篡位者后代坐龙椅,凭什么?”
“就凭百姓能吃饱饭。”谢昭宁声音平静,“你们所谓的正统,不过是输不起的人给自己找的借口。”
萧景珩走上前:“你们勾结独孤漠,煽动边境战乱,散布谣言动摇新政,就是为了一个不存在的梦?”
裴元礼仰头大笑:“梦?这不是梦!只要谢氏女的心头血洒在这祭坛上,龙脉自会苏醒!天下必将重归我族之手!”
谢昭宁看着他疯狂的眼神,忽然觉得悲哀。
这些人不是恶人,但他们被困在过去太久了。
她重新坐下,手指再次触弦。
这一次,她没有弹《破梦调》,而是弹了一段极温柔的曲子。是她在江南时,常常为灾民孩子们弹的安眠调。
琴音弥漫开来,裴元礼的笑声渐渐停了。
他的身体晃了晃,眼中凶光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茫然。
“这……这是……”他喃喃道,“母亲哄我入睡的声音……”
他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其余几名守陵人也都低头垂手,神情恍惚,像是被拉回了童年某个温暖的夜晚。
谢昭宁收琴,轻声道:“你们想要的安宁,其实早就有了。只是你们不肯睁开眼看。”
萧景珩挥手,玄影带人上前,将所有人押出地道。
临走前,裴元礼回头望着祭坛,嘴唇微动:“我们……真的错了吗?”
没有人回答他。
石门关闭,尘埃落定。
京城恢复平静。
街头巷尾都在议论:“邪教窝点被端了。”“镇北王夫妇查出了幕后主使。”“听说是一群老头想造反,结果被一首曲子弹服了。”
百姓笑谈间,多了几分安心。
谢昭宁回到府中,换下外袍,坐在院里的琴案前。她没有弹琴,只是静静看着夕阳。
萧景珩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
两人谁都没说话。
远处传来孩童的歌声,是新编的童谣,唱的是新政带来的好日子。
谢昭宁嘴角微微扬起。
萧景珩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
他们的手指交叠在一起,像两股终于汇合的溪流。
马厩那边,一匹黑马正在低头吃草,尾巴轻轻甩动。
忽然,它抬起头,耳朵竖起。
院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