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宁的手指还按在第三根弦上,血珠顺着指尖滑下,落在琴面,发出极轻的一声“嗒”。她没有抬手去擦,只是凝神听着那滴血落下的余音。琴弦微微震了一下,像是回应什么。
她忽然睁眼。
东南方向传来一阵极不协调的情绪波动,不是恐惧,也不是愤怒,而是一种麻木中夹杂着狂躁的混乱节奏。这种波动她熟悉——是被蛊虫控制的人才会有的情绪轨迹。
她立刻起身,把琴推回匣中,快步走到窗边。更鼓早已停了,夜色沉得像墨。她唤来青霜,声音压得很低:“东市南巷那边,可有动静?”
青霜几乎是撞开书房门冲进来的,额角带着汗,呼吸急促。“小姐,我刚从那边回来。五个人,穿商旅衣服,佩刀,走路像木头人。眼神不对,说话像背书。我已经让暗哨封了巷口,百姓都撤走了。”
谢昭宁点头。“他们没动手?”
“没有。但一直在绕圈,像是在等命令。”
谢昭宁转身从柜中取出一个青布香囊,递给青霜。“把这个洒在巷口布幡后头。再让乐婢去巷尾奏《安神引》,音量要小,持续不断。”
青霜接过香囊,犹豫了一下。“小姐是要引他们进去?可万一他们突然发难……”
“不会。”谢昭宁已经拿起琴,“他们现在听的是另一个频率。我用琴音调低他们的反应速度,等他们靠近声源,再改奏《缚心律》。你记住,等琴声一变,就让埋伏的人动手,用软网,别伤人。”
青霜应了一声,转身就走。
谢昭宁抱着琴出了门,脚步很稳。夜风穿过回廊,吹动她的衣袖。她没有回头,只是一步步走向侧院的高台。那里视野开阔,能听见整个东市南巷的声音。
一刻钟后,巷尾传来悠扬的琴音,《安神引》缓缓流淌。那曲子本是安抚心神所用,平和舒缓。谢昭宁闭眼听着,手指搭在琴弦上,随时准备切换。
她感觉到那五股异常的情绪开始移动了。
一步,两步,三步……五人排成一列,僵硬地走进狭巷深处。他们的脚步整齐得不像活人,每一步落地的时间都分毫不差。
就在第五人完全进入巷子的瞬间,谢昭宁十指一压。
《缚心律》起。
音波如网,瞬间笼罩整条巷道。那五人身体猛地一僵,脚步停下,瞳孔剧烈收缩。他们想动,却动不了,像是被无形的绳索捆住。
两侧屋顶跃下数名护卫,手中软网飞出,将五人尽数罩住。有人挣扎,但动作迟缓,很快就被牢牢捆住。
谢昭宁收手,琴音戛然而止。
她走下高台,亲自查看俘虏。五人脸色灰白,额头渗出黑汗,显然是体内蛊虫正在反噬。她在其中一人袖中摸出一枚铜牌,上面刻着“静虚”二字。
她眉头一紧。
静虚观,独孤漠的老巢。
她正要命人将俘虏押入地牢,青霜忽然从外院跑来,手里攥着半截玉簪。她脸色发白,声音都在抖:“小姐……这是沈先生的簪子。刚才有人从墙外扔进来,一句话没留,直接跑了。”
谢昭宁接过玉簪,指尖抚过断裂处。那是沈墨白常戴的旧物,温润泛黄,断口参差,像是被人硬生生掰断的。
她问:“他今早去了哪里?”
“他说要去查冷宫的地脉图,说前日发现地下有异动。出门时还好好的,可到现在都没回来。府里派人去找,也没消息。”
谢昭宁沉默片刻,转身就往书房走。
她把《心音谱》摊开在案上,翻到“寻踪篇”。这一页她从未用过,是养父临终前亲手交给她的,说只有在最危急的时候才能动。
她咬破指尖,用血在谱页上写下三个字:思故曲。
然后她坐到琴前,轻轻拨动琴弦。
第一个音落下时,谱页微微发烫。第二个音响起,纸上浮现出淡淡的红痕。第三个音连成调,那红痕竟慢慢勾勒出几个字:北郊……古庙……血祭……
谢昭宁的手顿住了。
北郊古庙,那是前朝守陵卫的秘密据点之一,三十年前被毁,如今只剩废墟。若沈墨白被带去那里,说明对方不只是想抓人,而是要借他的血开启某种仪式。
她立刻抬头。“青霜!”
“在!”
“你现在就去东市,找到王爷或玄影,把这件事告诉他。不要走大道,贴着墙根走,路上遇到任何陌生人,立刻换路。明白吗?”
“明白!”
“还有,回来时带一支火把,我要用。”
青霜转身要走,又被她叫住。
“等等。这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府里的仆人。如果有人问起沈先生,就说他出城访友,三日后回。”
青霜点头,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谢昭宁重新看向《心音谱》。那行红字还在,但已经开始模糊。她知道这感应维持不了太久,必须尽快行动。
她站起身,走到墙边取下一把短剑。那是萧景珩留给她的防身之物,一直挂在书房。她检查了剑鞘,确认无损,又从柜中取出一件深色斗篷披上。
这时,窗外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
不是脚步声,也不是风吹,而是瓦片被踩动的一瞬颤音。
谢昭宁立刻停下动作,屏住呼吸。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拔剑,只是慢慢把手放回琴弦上。
第二声瓦响传来时,她猛地拨动琴弦。
《惊心律》出。
音波如针,直刺屋顶。外面那人显然没料到会有反击,身形一滞,瓦片碎裂声骤然响起。
谢昭宁趁机拉开书房后门,闪身出去。
她贴着墙根绕到西廊,确认无人跟踪,才快步走向马厩。她牵出一匹黑马,翻身上鞍,缰绳一扯,马儿安静地踏出府门。
她没有走正街,而是拐进小巷,一路向北。
风越来越大,吹得斗篷猎猎作响。她握紧缰绳,目光死死盯着前方。
北郊古庙,不远了。
就在她即将转入官道时,身后远处传来一声马嘶。
她回头看了一眼。
一道黑影正从镇北王府的方向疾驰而来,骑者身穿玄色劲装,腰间佩剑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谢昭宁没有等他。
她一夹马腹,黑马长嘶一声,冲入夜色。
马蹄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越来越远。
她的手指还沾着血,轻轻碰了碰琴弦。
最后一个音,还没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