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宫门的铜铃还在风里轻轻晃动。谢昭宁披着素色斗篷走入紫宸殿侧廊,手里提着琴匣。她脚步未停,指尖在匣盖上敲了三下,节奏平稳,像是确认什么。
大殿内已有不少大臣候着。有人低声交谈,声音压得极低,但那些字眼还是飘了过来——“蛊乱”“祸起萧墙”“女子干政”。
萧景珩站在殿前石阶上,玄色锦袍未系紧,右肩处绷带微微渗出血痕。他没看任何人,只将一枚青铜铃铛交给身旁的玄影。铃身刻着龙形纹路,正是昨夜从死士手中缴获之物。
早朝钟响。
皇帝落座后,户部尚书刚要启奏,一位御史便出列陈词。他说京中昨夜骚动,百姓惶恐,恐是镇北王引战祸入城,又言谢昭宁擅用奇术惑众,不合礼法,请暂停新政,彻查根源。
话音未落,萧景珩迈步上前。
他没有高声反驳,而是抬手示意玄影。玄影当即捧出托盘,上面陈列着四把染毒长刀、两张破碎面具,还有那枚青铜铃铛。刀刃泛着青黑,显是剧毒未清;铃铛内壁的残缺地图已被拓下,贴在黄绢之上。
“此为昨夜袭击王府的贼人所用兵器。”萧景珩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他们受人操控,目标是我,更是朝廷安稳。若非及时破局,此刻闹事的恐怕不是流言,而是火把与刀兵。”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几位附议的大臣。
“诸位可知这些死士来自何处?静虚观旧址,冷宫西偏殿暗道,皆有其踪迹。而这些地方,三十年来无人问津,唯因旧制纵容,邪祟藏匿。”
殿内一时寂静。
谢昭宁这时走上前来。她未穿官服,也未持笏板,只将琴匣置于殿中乐案上。开匣取琴,调弦两声,随即十指轻拨。
《平风波》起。
音律不疾不徐,自殿角扩散开来。起初有人皱眉,似觉此举逾矩,可不过片刻,呼吸便不由自主地缓了下来。方才还神色激动的御史,此刻竟也垂下了手。
一曲终了,无人喝彩,却也无人再言反对。
谢昭宁收手,将琴归匣。她依旧未发一言,只是退至萧景珩身侧。
这时,萧景珩取出一份奏疏,正是二人联名所呈的《整肃吏治疏》。他逐条念出:三月以来,江南粮价下降三成,流民归籍五万余人,边贸税收增长四成。每一项皆附有户部实录与百姓联名状为证。
“新政未误国,反救民于水火。”他说,“今请擢升十位实干官员,掌工部、户部要职,以保政令畅通。”
皇帝沉吟片刻,点头应允。
退朝后,谢昭宁并未立刻离开。她在议事偏殿翻阅新拟的官员名录,笔尖在几处名字下划了红线。沈墨白门生李承安补工部侍郎,曾主持南渠修缮,成效显着;原兵部主事赵远舟调任督济司参议,为人清正,不依附任何派系。
她合上册子,对青霜低声交代:“这几人府邸周围,加派守卫。”
青霜应下,转身离去。
萧景珩则去了禁军值房。他召来玄影,命人彻查冷宫周边地脉动静,尤其注意地下是否有新开掘痕迹。又下令便衣巡查东市各巷口,寅时三刻前务必布防完毕。
“昨夜的铃铛不是终点。”他对玄影说,“他们在等一个时机。”
玄影点头,面罩下的眼神沉稳。
午后,太常寺设雅集。谢昭宁受邀出席,未谈政事,只弹了一曲《云阙引》。礼部尚书听完,当众表示支持新政,并愿牵头修订科举新规,增考实务策论。
消息传开,原本摇摆的中立大臣纷纷表态归附。民间也开始流传一句话:“王爷持剑护国,才女抚琴安邦。”
到了傍晚,谢昭宁回到府中书房。她取出《心音谱》,翻到“识傀篇”,提笔默写全文,另抄一份封入密匣,藏于书架夹层。
她没有告诉萧景珩这件事。
这是第一次,她在重大情报上选择暂不通报。不是不信,而是明白——有些判断,必须由她自己做出。
同一时间,萧景珩仍在宫中。他站在紫宸殿外的日晷旁,手中握着那枚青铜铃铛。夕阳照在铃身上,映出一道细小裂痕。
他忽然抬手,将铃铛轻轻抛起。
玄影接住后,低头检查。片刻,他指向铃内壁一处微凸。刮去锈迹,露出极小的刻痕——“寅三,东市南巷七号,货栈地下”。
萧景珩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然后他转身走进值房,提笔写下一道密令:寅时二刻,东市布网,活捉为首者,不得放走一人。
夜幕渐垂,宫灯次第点亮。
谢昭宁坐在灯下核对账册,忽觉指尖一凉。她低头看去,左手拇指昨日磨破的伤口又裂开了,血珠顺着指腹滑下,滴在纸上,正好落在“李承安”三字上。
她没擦,任那点红晕慢慢晕开。
窗外传来更鼓声。
第一声响起时,她合上账册,起身走向琴案。手指搭上琴弦,试了试音准。
第二声响起时,萧景珩走出宫门,翻身上马。缰绳收紧,马蹄踏过青石街面,朝东市方向而去。
第三声落下,整座京城陷入短暂安静。
谢昭宁的手指按在第三根弦上,微微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