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宁的手指还按在琴弦上,那缕新浮现的旋律仍在耳中回荡。她没有抬头,只听见萧景珩的脚步声在身旁停下,衣角扫过地面。
他伸出手,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
体温传过来的时候,她指尖的颤抖慢慢平息。脑中闪过的画面却依旧清晰——火光中的女人抱着玉匣奔逃,身后是倒塌的门梁和断裂的琴弦。那是她的母亲,也是她从未见过的记忆。
“你不是一个人在听。”萧景珩的声音很轻,却稳。
谢昭宁闭了眼,重新引导琴音,将《心音谱》调至“溯影调”。这一次,她不再捕捉情绪的碎片,而是顺着独孤漠被捕时留下的精神残波,逆向追溯。
音律如丝线,缓缓探入对方意识深处。
她很快察觉到一丝规律——每隔十二个节拍,独孤漠的情绪就会出现一次微弱共振,像是某种信号被触发。这频率与蛊虫调度完全一致。
“他每半刻钟会远程唤醒一次傀儡。”她睁开眼,“这是他的控制节奏。”
萧景珩点头,转身走向书房角落的沙盘。那是他从边境带回来的作战模型,上面标注着京城各处要道与暗哨位置。
“如果这个节奏是真的,我们就能预判他的行动时间。”他说。
谢昭宁走到他身边,目光落在沙盘西面的废庙区域。那里曾是静虚观旧址,也是他们发现蛊控源头的地方。
“他会选人多混乱的地方动手。”她说,“百姓聚集之处最容易隐藏死士。”
萧景珩盯着沙盘,手指划过几条街道。“玄影已经回报,城南集市、东市粮行、北巷药铺都有身份不明的人集结。看起来像在等命令。”
“那就让他们等。”谢昭宁坐到琴案前,“我可以提前干扰。”
她指尖轻拨,一段低频琴音缓缓流出。这不是攻击性的曲调,而是专为扰乱蛊虫感应设计的“扰脉曲”。音波随风扩散,能延缓傀儡启动的时间。
萧景珩看着她弹琴的侧影,忽然开口:“我会让玄影带人撤离王府西墙,制造空虚假象。”
“你想引他们来?”她问。
“他们以为我重伤未愈,以为你会因真相动摇。”他冷笑,“那就让他们看看,什么叫自投罗网。”
两人对视一眼,无需多言。
夜幕降临时,王府外已布下三重埋伏。玄影率暗卫悄然转移阵地,留下灯火通明的假象。谢昭宁则登上高阁,在月色下静坐抚琴。
第一波攻击发生在子时。
十二名灰袍死士翻越西墙,动作整齐,刀锋泛绿。他们落地无声,直扑主院方向。
谢昭宁手指一压,琴音骤变。
《断链音》响起的瞬间,一名死士突然跪地抱头,其余人脚步也开始错乱。他们的动作像是被人强行拉扯的木偶,关节僵硬,反应迟滞。
就在这时,萧景珩从屋脊跃下。
玄冥剑出鞘,寒光划破黑夜。他没有直接冲入人群,而是绕至侧翼,专挑动作最慢的三人下手。剑锋精准斩断武器关节,不伤性命,却让对方彻底失去战力。
两名死士刚稳住身形,又被琴音击中太阳穴,当场晕倒。
剩下的人开始后退,试图重组阵型。
谢昭宁十指翻飞,琴音层层叠加。她不再使用单一频率,而是模拟出多重波动,打乱蛊虫之间的信号连接。七名死士接连失控,或自相残杀,或跪地不起。
萧景珩抓住时机,亲自突进。
他一剑挑飞一人手中长刀,反手扣住其肩胛骨,将其狠狠摔在地上。那人挣扎着想爬起,却被一脚踩住胸口。
“谁派你们来的?”他问。
那人双眼翻白,口中吐出黑血,随即昏死过去。
另一边,三名死士趁乱突围,刚跃上墙头,就被埋伏已久的暗卫射落。箭矢未取性命,只钉住衣角,将人牢牢挂在墙上。
不到半盏茶工夫,战斗结束。
七人被俘,三人重伤倒地,四人溃逃。现场留下四把染毒长刀、两枚破碎面具,以及一枚完整的青铜铃铛。
谢昭宁走下高阁,接过侍卫递来的铃铛。
铃身刻有龙形纹路,与她在古琴密室见过的印记一模一样。
“是龙渊印。”她说。
萧景珩接过铃铛,翻看背面。那里有一行极小的刻字:“九幽启,命归途”。
“他在等什么?”谢昭宁低声问。
“不是等什么。”萧景珩盯着那行字,“是在等某个人。”
谢昭宁心头一紧。她想起独孤漠临走前的话——“当年活下来的,不止你一个……还有那个,在黑暗里等了三十年的人……”
她正要说话,却发现铃铛内壁有些异样。
用指甲轻轻刮开锈迹,露出一道细小凹槽。里面嵌着一片薄如蝉翼的铜片,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
“这是……”她将铜片取出,借着灯笼光细看。
是一段残缺的地图。
标记的位置位于皇城西北角,靠近废弃的冷宫区域。图旁另有注释:“门藏血祭台,钥由心音启”。
萧景珩凑近看了片刻,忽然道:“这不是通往秘库的路线。”
“是什么?”
“是出口。”他说,“有人想从里面出来。”
谢昭宁握紧铜片,指尖发凉。
她重新回到琴案前,将铜片贴在琴匣底部。指节轻敲,震动传导至内部机关。片刻后,铜片边缘微微发烫,显现出另一层隐藏文字。
“心音共鸣者方可通行。”她念出声。
“你是唯一能打开它的人。”萧景珩说。
谢昭宁抬头看他:“他们会再来。”
“一定会。”他站在她身旁,手按剑柄,“但下次不会这么容易。”
她点点头,将铜片收好,手指再次搭上琴弦。
这一次,她没有弹奏任何已知曲目。而是凭着记忆中那缕新浮现的旋律,一点点还原它的结构。每一个音符都像是从血脉深处涌出,带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回响。
萧景珩没有打扰她,只是默默站在旁边守着。
直到远处传来鸡鸣,天边泛起微光。
战后清点完毕,所有俘虏都被关入地牢,严加看管。缴获的兵器送去化验毒素,铃铛与地图则摆在书案中央,等待进一步分析。
谢昭宁靠在椅背上,略显疲惫。
萧景珩脱下外袍披在她肩上,又端来一碗热汤。
“喝点。”他说。
她接过碗,小口喝下。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让她清醒了些。
“你不该一直陪着我。”她说。
“我不陪谁陪?”他坐在对面,目光平静,“这件事从一开始就不只是你的命,也是我的局。”
她低头看着碗中倒影,忽然问:“如果有一天我发现的真相,会伤害到你呢?”
他没回答,只是伸手拿起桌上的铃铛,轻轻晃了一下。
空寂的响声在房中回荡。
“那你就在伤害我之前告诉我。”他说,“剩下的事,让我来做。”
窗外天色渐亮,晨雾弥漫。
谢昭宁放下碗,重新坐回琴案前。她将《心音谱》摊开,开始记录昨夜战斗中获取的所有情绪波动数据。每一组频率都对应一种状态:恐惧、服从、崩溃、觉醒……
她要找出下一个突破口。
萧景珩站起身,走到沙盘前。他拿起一支红笔,在冷宫区域画了一个圈。
“我会派人彻查那一带。”他说,“地下若有通道,不可能毫无痕迹。”
“你也别太勉强。”她提醒,“你肩膀的伤还没好透。”
“死不了。”他淡淡道,“倒是你,别总熬夜。”
两人各自忙碌,房间里只有纸张翻动和笔尖划过的声音。
过了许久,谢昭宁忽然停笔。
她抬起头,看向萧景珩的背影。
“你说……我们是不是早就注定要一起走这条路?”
他转过身,看着她。
阳光照在他脸上,映出眼角那道淡淡的疤。
“我不知道有没有注定。”他说,“我只知道现在你在这里,我也在这里。”
她笑了下,低下头继续写。
案上烛火跳动了一下,熄灭了。
新的一天开始了。
谢昭宁翻开一页新纸,写下第一行字:“蛊控周期:十二节拍一轮,半刻钟为限,可预测,可干扰。”
她的笔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下次攻击,将在寅时三刻发生,目标或是东市。”
萧景珩听到这句话,立刻抬头。
他快步走来,盯着那行字看了几秒,随即转身对外喊了一声:“传令玄影,加强东市巡防,设伏待命。”
谢昭宁没再说话,继续记录。
她的手指稳定,笔迹清晰。
远处传来更鼓声,三声响过,天已全亮。
萧景珩站在窗前,望着街角第一个挑起幌子的早点摊。
他摸了摸腰间的剑柄,确认它还在。
谢昭宁合上笔记,抬头看他。
两人没有说话,但都知道——
风暴还没结束。
谢昭宁伸手拿起琴匣,检查弦轴是否松动。
她的拇指擦过第三根弦时,一点暗红留在了指尖。
那是昨夜弹琴太过用力,磨破的伤口渗了血。
血珠顺着弦丝滑下,滴落在打开的地图上。
正落在写着“九幽之门”的那个“门”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