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宁一夜未眠。她抱着琴坐在灯下，手指搭在弦上，铜片还贴着腕骨，余温未散。窗外树影不再晃动，可她知道，那双眼睛曾真实存在过。
天刚亮，她就重新抚琴。这次是《心音谱》里的安抚调，音节轻缓，像溪水流过石缝。她想再试一次，看看静虚观方向是否还有回应。
琴声刚起，街上传来晨钟。三声过后，府外传来马蹄声。三名大臣乘轿经过巷口，正要入宫早朝。谢昭宁目光一凝——他们的脚步同时顿了一下，像是被什么牵住。接着，三人齐齐抬头望向她所在的院墙，瞳孔失焦，指尖微微抽搐，如同被人扯动的线偶。
她立刻停下琴，心跳加快。这不是巧合。她迅速取出藏在琴腹中的素笺，把三人的位置标上去。笔尖落下时，她发现这三个点与之前七处异常区域连成一线，终点不在静虚观，而在皇城西偏殿——楚皇后召见亲信的地方。
她终于明白，蛊控的源头已经进了宫。
与此同时，西偏殿内香烟缭绕。楚皇后端坐主位，手中翡翠如意紧握，指节发白。她对面坐着一名灰袍僧侣，兜帽遮面，身形枯瘦。
“为何至今未成事？”她压低声音，“萧景珩步步紧逼，谢昭宁又屡次坏我计划。你答应我的掌控之力，何时兑现？”
灰袍人缓缓抬头，揭开兜帽。一张覆着黑铁面具的脸露了出来，二十四颗夜明珠镶嵌其上，在昏光中幽幽发亮。他喉间响起一阵铃声，像是虫子在爬。
“娘娘莫急。”他的声音沙哑，一字一顿，“人心如弦，拨得太快会断。昨夜三臣已种下‘听命蛊’，只需一声令下，便可令满朝文武跪拜于您脚下。”
楚皇后神色微松，却见他袖中滑出一条细长黑物，形如蛇尾，钻入香炉。她心头一紧，但仍强作镇定：“你要的药材、金银，我会继续供给。但谢昭宁……必须死。”
独孤漠低笑一声：“她自有我来对付。那琴音扰我大计已久，正好用她的血，唤醒十二铜人。”
话音落，他起身退走，身影没入偏殿暗廊，铃声渐远。
谢昭宁将记录送往镇北王府。不到半个时辰，萧景珩便到了她书房。他进门时不带随从，只一人站在门口，玄色长袍未系腰带，眼神沉稳。
“你看到的不是幻觉。”他说，“我已经让玄影查过，那三名大臣昨夜都去过西城区边缘的一座废庙。庙里有前朝守陵卫的图腾刻痕。”
谢昭宁点头：“他们被控制了情绪。先是亢奋，然后麻木，最后完全顺从。这不是自然状态。”
萧景珩走到她面前，声音放低：“若强行搜查，只会打草惊蛇。我们必须引他们出手。”
“怎么引？”
“你在诗会上演奏《破妄引》。”
谢昭宁一怔。那是她新创的曲子，含高频清音，能震荡隐匿的邪术波动。
“他们会阻止我。”她说。
“所以我要在殿外布防。”萧景珩道，“玄影会在高阁埋伏，青帷组盯死所有异常官员的退路。只要施术者现身干预，就能抓住他。”
她看着他，许久才点头：“好。”
诗会当日，春阳照殿。百官齐聚御花园，乐师列席两侧。谢昭宁坐在中央，琴匣打开，指尖轻抚琴弦。她穿素白罗裙，青玉簪束发，银铃耳坠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皇帝落座后，她开始演奏。
第一个音起，清越如裂云。群臣屏息。第二段旋律展开，节奏加快，音波如刃扫过全场。数息之后，异变突生——那三名大臣突然抱头惨叫，鼻腔渗出血丝，身体剧烈颤抖。
人群哗然。
就在此刻，一道黑影自宫墙跃下，速度快得看不清身形。那人落地无声，全身笼罩黑斗篷，面具上夜明珠闪烁不停。袖中飞出数枚铜铃，直击琴弦！
叮——！
一声巨响，琴弦崩断一根。谢昭宁手一抖，却没有退。
萧景珩一步跨出，挡在她身前，右手已按在剑柄上。
“何方妖人，敢扰朝会？”他声音冷峻。
黑衣人不答，只抬手指向谢昭宁，声音如砂石摩擦：“琴者，当碎指；心者，当归我。”
说完，他仰头狂笑，身影腾空而起，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宫檐之上。临走前留下一句话，回荡在众人耳边：
“七日内，百官俯首，江山易主！”
全场寂静。
谢昭宁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还在颤。铜片滚烫，几乎要烙进皮肤。她闭眼，脑海中浮现《心音谱》最后一页那行小字：“血祭苍生，以音唤魂。”
刚才那人的频率，和这禁忌之音完全吻合。
她睁开眼，声音很轻：“是他……他在用琴音操控人心。”
萧景珩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坚定：“他已经露面，就不会再藏太久。”
他转身下令：“封锁西偏殿周边，彻查近十日出入名录。所有人不得擅离皇宫。”
侍卫迅速行动。大臣们惊魂未定，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议论。有人提到“妖法”，有人说是“前朝余孽”，更多人看向谢昭宁，目光复杂。
她没理会那些视线，只是默默收起琴。断掉的那根弦垂在一旁，像一道未愈的伤。
回到书房，她翻开《心音谱》残卷，一页页查看关于“子母铃”和“控心律”的记载。纸张泛黄，字迹模糊，但她记得每一段音律对应的解法。
门外传来脚步声。青霜推门进来，脸色发白。
“小姐，我刚听说……西偏殿有个老太监死了。说是半夜听见铃声，起来查看，结果发现屋里挂着一盏灯笼，里面泡着一张人皮。”
谢昭宁的手停在书页上。
她没说话，只是把《心音谱》翻到最后一页。那里画着一组奇特音符，旁边写着四个小字：
“十二铜人”。
她盯着那幅图，指尖慢慢划过音符轨迹。外面天色渐暗，宫灯一盏盏亮起，映得窗纸发红。
同一时刻，静虚观地下密室中，独孤漠站在十二具铜像前。他脱下斗篷，露出背上刻满符文的脊背。他点燃香炉，将一条黑蛇投入火中。
火焰瞬间转为幽绿。
他举起双手，开始吟唱一段古老音节。那声音与《心音谱》中的“血祭苍生”完全一致。
第一尊铜人的眼眶里，缓缓流出黑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