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未散,镇北王府的巡防刚换过一班。谢昭宁坐在书房内,指尖搭在琴匣边缘,铜片微温,像是还带着前夜雪气的余韵。她没有睡好,梦里有火光,有琴弦崩断的声音。
门外脚步轻响,沈墨白披着旧青衫进来,手里攥着半片荷叶。
“有人在工部外巷递油纸包,我见那宫人神色不对。”他把荷叶摊开,朱砂指痕清晰,“这是皇后近侍才用的记号。”
谢昭宁低头看那痕迹,没说话。她打开琴匣,取出古琴,轻轻拨了一根弦。
音未落,心已动。
她闭眼,催动《心音谱》。琴音如丝,悄然扩散。这一刻,她不是听声音,而是感知情绪。
沈墨白看着她。他知道她在做什么,但他从不问细节。他只知道,每当她这样抚琴,真相就会浮出水面。
片刻后,谢昭宁睁眼。“送糕的人还在茶室等着。”
沈墨白点头。“要不要押起来?”
“不必。”她起身,走向茶室,“让她说,是谁派她来的。”
茶室内,宫人跪坐着,低着头。桌上摆着一碟桂花糕,香气扑鼻。
谢昭宁坐下,倒了杯茶。“辛苦你跑一趟。”
宫人抬头,勉强笑了笑:“奉命行事,不敢称苦。”
谢昭宁又拨了一下琴弦。
这一次,音波无声无息地扫过对方。她立刻察觉到心跳加速、呼吸变浅——这不是普通的紧张,是恐惧和执念交织的情绪波动。
更关键的是,在那一瞬间,她“听”到了画面:一个穿凤袍的女人站在高台,手握翡翠如意,嘴角扬起冷笑。
楚皇后。
谢昭宁不动声色,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这糕点是从御膳房出的?”
“是。”宫人答得很快,“皇后亲选,特赐尚书府嫡女,以示恩宠。”
“那你回去禀报,就说谢某感激不尽。”
她说完,让青霜取银子打发人走。等宫人离开,她立刻命人封存糕点,送往太医署。
沈墨白皱眉:“你不揭发?”
“现在揭发,她会否认。”谢昭宁收回琴,目光沉静,“我要让她以为,计划成功了。”
第二天,京城诗会。
谢昭宁到场不久,忽然扶住桌角,脸色发白。青霜惊呼一声,连忙扶住她。
“小姐!你怎么了?”
众人围上来。谢昭宁摆摆手,声音虚弱:“没事……只是头晕……”
话没说完,人就软了下去。
青霜哭着喊人,抬她回府。路上,她悄悄对随行仆妇说:“昨夜小姐吃了皇后赏的糕,之后就开始腹痛……”
消息传得很快。
当天下午,沈墨白上奏,请暂停督济司事务,理由是谢昭宁重病卧床,新政无人主持。
奏折递进宫时,楚皇后正在焚香。
她听完太监禀报,嘴角微微扬起。“终于倒了?”
“是。”心腹太监低声说,“听说腹痛不止,太医都不敢断症。”
楚皇后站起身,走到铜镜前。镜中映出她的脸,保养得宜,眼神却冷得像冰。“只要她一倒,萧景珩再强也撑不住。民心没了,新政自然瓦解。”
她转身,吩咐道:“明日早朝,让李御史出列,参她‘德行有亏,不宜干政’。就说她私收宫礼,妄图攀附后宫。”
太监应下,退了出去。
楚皇后坐回案前,手指轻敲桌面。她等这一天太久了。那个女人,不该活着回来。当年尚书府灭门,她亲自下令火烧正堂,可偏偏漏了那个孩子。
如今她回来了,还搅乱局势,威胁她的儿子夺嫡。
必须毁掉。
次日早朝。
皇帝刚落座,楚皇后便开口:“听闻谢氏昨夜突发急症,至今未醒。本宫甚为担忧,已遣太医前往诊治。”
大臣们 exchanged glances.
萧景珩站在殿侧,面无表情。
他知道谢昭宁没事。昨晚青霜送来密信,说她一切安好,只是装病。
他也知道,这场戏,该收网了。
他上前一步,朗声道:“臣启陛下,太医署已有验毒结果。”
满殿一静。
皇帝抬眼:“说。”
“昨日所赠桂花糕中,检出断肠草末。微量即可致幻,长期服用,五脏俱损。”萧景珩从袖中取出密报,“另据宫人供述,此物由皇后掌事太监亲手交予御膳房采买,指令明确:‘务必令其食之’。”
殿内哗然。
楚皇后猛地站起:“胡言乱语!谁给你的证据?”
“人证在此。”萧景珩一挥手,玄影押着一名宫人入殿,“正是当日送糕之人。昨夜已被刑部提审,供词画押为凭。”
宫人跪地颤抖:“奴才……奴才不敢隐瞒……是陈公公让我送去的……说若办成,赏银百两……若败露……就杀了我全家……”
楚皇后脸色变了。
她咬牙:“本宫从未指使过任何人!你竟敢污蔑中宫!”
萧景珩看着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那么请问,为何只有皇后近侍可用的朱砂指痕,会出现在送糕的荷叶上?为何这名宫人脑中,会闪过您手持翡翠如意的画面?”
他顿了顿。
“还是说,您想解释一下,为何昨夜您对心腹说——‘谢氏既倒,新政必衰’?”
这句话一出,连皇帝都变了脸色。
楚皇后呼吸一滞。
她没想到,连寝宫私语都会被知晓。
她慌了神,脱口而出:“她本就不该回来!那种贱命,凭什么踏入京城!”
话音落下,整个大殿陷入死寂。
皇帝缓缓起身:“你说什么?”
楚皇后意识到失言,急忙跪下:“臣妾……臣妾一时情急,口不择言……”
“情急?”皇帝冷笑,“你知道她是尚书府遗孤?你还知道什么?”
没人回答。
文武百官低头不语,心中已有判断。
这个女人,不仅想杀人,还早就知道谢昭宁的身份。
萧景珩退回原位,不再多言。
他知道,这一局,赢了。
退朝后,谢昭宁在府中收到消息。
她坐在琴前,手指轻轻划过琴弦。刚才那一瞬,当楚皇后说出“她本就不该回来”时,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因为就在那一刻,《心音谱》震动了一下。
一段记忆碎片浮现:大火烧天,一个小女孩躲在柱后,看见高台上站着一个戴凤冠的女人,手里拿着如意,对着士兵说——
“一个不留。”
谢昭宁睁开眼,手还在发抖。
青霜走进来,低声说:“皇后回宫后摔了翡翠如意,现在闭门不出。”
谢昭宁点点头。“我知道了。”
她重新拨动琴弦,一段新旋律缓缓流出。
这不是为了战斗,也不是为了识破谎言。
这是为了记住。
记住那些被掩盖的名字,被烧毁的真相,还有,那个在火光中下令杀尽全家的女人。
窗外阳光照进来,落在琴面上。
她的指尖碰到了铜片,依旧温热。
远处宫墙之内,一座青铜镜阵静静立着,镜面映出扭曲的光影。
一只手指伸向其中一面镜子,轻轻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