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还在吹,谢昭宁站在马车旁,手指收紧。铜片在袖中发烫,她没有松手。萧景珩看着她,眼神沉静。两人谁都没说话,但都知道,刚才朝堂上的事还没完。
她把铜片收进琴匣夹层,上了车。马车缓缓前行,她闭眼靠在车厢壁上,指尖轻轻摩挲琴匣边缘。那股热意一直没退,反而越来越清晰,像一根线,牵着她往某个方向拉。
回到府中,她没换衣,直接进了书房。青霜跟进来,低声问:“小姐,要我烧水吗?”
“不急。”她说,“你先去厨房拿一小包药粉,白纸包着的,放在第三格柜子里。”
青霜点头跑了出去。
谢昭宁取出古琴,掀开暗格,抽出一卷泛黄的谱页。她焚了支香,洗手后才碰琴弦。第一个音落下时,屋外的鸟叫都停了。
她开始弹《心音谱·察微篇》。音波一圈圈散开,像水纹探进记忆深处。她回想今天接触过改革事务的人——工部小吏、账房先生、搬运工匠……一个接一个过。
当想到南城水渠那个姓陈的小官时,琴弦猛地一颤。
不对。
这人心跳乱。每次想起“姨母”两个字,情绪就像被火烫到一样缩回去。还有画面闪出来:夜里交银子,对方递来一张国子监的报名文书。
她睁开眼,目光冷了下来。
青霜这时回来,把药粉递给她。“小姐,拿来了。”
“好。”她接过粉,放进一个小布袋里,“你明天一早扮成工部书吏,去南城工地查进度。把这些洒在他们清点的账册纸上,记住,别让人看见。”
“明白。”青霜眼睛亮了,“要是有人摸了账本手变色呢?”
“那就带回来说话。”
第二日傍晚,青霜回来了,脸上带笑。“小姐,成了!三个搬石头的工人掌心发青,一开始不认,我说再不说就送官,他们立马招了——说有人让他们把青石板偷偷运走卖掉,换成劣质砖铺底。”
“幕后是谁指使的?”
“他们只听说是个‘夫人’,穿桃红裙子,戴八个镯子,走路叮当响。”
谢昭宁冷笑一声:“果然是她。”
当晚,她写下一道手令,调工部直属匠营接管南城工程,并安排明日召见周婉柔。
第二天上午,周婉柔来了。她穿着桃红襦裙,金步摇晃得厉害,手腕上八个翡翠镯子撞在一起,声音刺耳。身后跟着四个壮汉,个个挺胸凸肚。
“开门!”她一进门就拍桌子,“你一个养在外面的孤女,凭什么管尚书府的事?还插手朝廷工程,私改预算,我要查你的账!”
谢昭宁坐在主位,不动。
“你说我私改预算?”她轻声问。
“怎么?不敢承认?”周婉柔冷笑,“我可是奉了三皇子殿下的意思来的!你敢拦我,就是抗旨!”
谢昭宁依旧没动。她慢慢抬起右手,指尖落在琴弦上。
第一个音响起时,周婉柔还瞪着眼。第二个音落,她眼皮突然跳了一下。第三个音连成线,她整个人僵住了。
《心音谱·摄魂引》已起。
谢昭宁的声音很轻:“你说的是真的吗?”
周婉柔嘴唇不受控制地张开:“那批青石板……卖了三百两……银子送去三皇子府……只求他保我儿子进国子监……我没想害人……我只是不想再被人看不起……”
话一说完,她猛地清醒,脸色煞白。
“我……我没说……”
“你说了。”谢昭宁收手,琴音止住。
门外脚步声响起,青霜带着四名护卫冲进来,将那四个打手按在地上。一人还想挣脱,青霜一脚踢在他膝盖窝,直接跪倒。
周婉柔往后退,撞到椅子,跌坐在地。她抖着手想去扶,结果一只镯子磕在桌角,“啪”地碎了。
“你……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的不止这些。”谢昭宁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去年你想把我嫁给老丞相冲喜,收了人家五千两定金,是吧?后来计划失败,钱退不回去,你就盯上了这次工程款。”
周婉柔张嘴,说不出话。
“你还让陈德克扣物料,谎报人数,虚列开支。你以为做得干净?”谢昭宁从袖中抽出一份供词,“这是陈德亲笔写的口供,还有赃物清单。你带来的人都验过了,手上有青痕的,已经关进偏院。”
“我不是……我没有……”周婉柔摇头,眼泪流下来,“我只是想活得体面些……我不想一辈子被人踩在脚下……”
“所以就要踩别人?”谢昭宁低头看着她,“百姓等水喝,孩子上学要路平,你却为了三千两银子毁工程。你说你可怜,可谁又来可怜那些饿着肚子修渠的人?”
周婉柔瘫在地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当天下午,谢昭宁召集所有参与改革的官员,在工部大堂当众宣读处理结果。她宣布废除原承包商资格,改由工部匠营接手,全程公示用料用工明细。
然后她拿出一封《告百姓书》,命人抄写多份,张贴六部通衢。
“此次工程延误,系奸人贪利所致。”她当众说道,“我自请罚俸一月,以示问责。承诺三月内完工通水,若有延误,任百姓唾骂。”
人群一片安静,随后爆发出掌声。
有老工匠当场跪下磕头:“姑娘清正,我们信你!”
消息传开,街头巷尾都在议论。有人说:“谢姑娘是真为咱们做事的。”也有人说:“这种人就该早点抓出来。”
天快黑时,谢昭宁回到书房,处理完最后一份文书。窗外暮色渐浓,屋里点了灯。
她打开琴匣,取出铜片看了看。温度正常了,不再发烫。
她轻轻拨了下琴弦,确认《心音谱》没有新的波动。这才闭上眼,靠在椅背上休息。
青霜守在门外,嘴里咬着桂花糕,手里拿着油纸包。她听见里面没动静了,小声嘀咕:“这恶妇总算栽了,看你还敢不敢打小姐主意。”
屋里,谢昭宁睁开眼,看了眼门口的方向。
然后她重新抬手,指尖压住一根低音弦。
弦未断。
但她知道,有人正在某处盯着她。
手指微微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