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斜照在石板路上,谢昭宁的手贴着铜片,那金纹还在跳动,热度未散。她脚步虚浮,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深泥里。萧景珩始终走在她的外侧,左手紧紧扣住她的手腕,右手按在剑柄上,缓步前行。
“十步。”他低声说。
她没应声,只是咬了咬唇。指尖包扎的布条已经渗出血痕,琴匣压在肩上,沉得几乎抬不起手。可她知道,不能再停。
前方藤蔓缠绕的巨门轮廓渐渐清晰,青铜门面刻着古老纹路,中间一道裂痕像是被岁月压出的伤疤。门缝里透出一丝冷风,带着尘封千年的气息。
“到了。”她说。
萧景珩松开剑柄,双手抵住门沿。谢昭宁也放下琴匣,用还能使力的左手一同推去。门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缓缓开启。一股陈旧空气扑面而来,夹杂着金属与木料的气息。
火折子亮起,橘黄的光晕在黑暗中扩散。
眼前的一切缓缓浮现。
四壁堆满金箱玉匣,层层叠叠直抵穹顶。夜明珠嵌在石壁,散发幽蓝微光,映得整座密室如水底宫殿。中央高台之上,古籍卷轴整齐排列,兵符印信码放有序。角落里,一列青铜战车静立,车轮完整,旗帜虽朽却仍插在杆上。
谢昭宁一步步走进去,脚踩在黄铜符文上,没有触发任何机关。她走到最近的一只木箱前,伸手抚过封印上的文字。那字迹已模糊,但她认得出是前朝官体。
她闭眼,指尖轻触《心音谱》残留的情绪波动。
忠诚、守护、期待。
这些箱子不是为私藏而封,是有人在等一个能听懂琴音的人来开启。
“这不是财富。”她睁开眼,声音很轻,“是火种。”
萧景珩站在她身后,目光扫过整座秘库。他看到了粮册、工图、军械清单,甚至还有海外通商路线图。这些东西若交到清流手中,足以重建三十六州,养活十万流民。
“你说得对。”他低声道,“这不是宝藏,是责任。”
她转头看他。他脸上没有贪婪,也没有胜利的狂喜,只有沉静与坚定。右臂的伤口还在渗血,但他站得笔直。
“你当初说,你要的不是江山。”她望着他,“是天下清明。”
他点头。
“那你愿不愿意……”她顿了顿,“和我一起担起来?不只是并肩作战,而是真正地同行。我不再只是那个弹琴的人,我想成为你治世的同路人。”
他看着她很久,忽然弯下膝盖。
单膝落地。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青玉佩,雕成琴形,线条温润,正是当年她在江南常戴的那一枚样式。他从未说过,却悄悄记下了每一个细节,请匠人复刻而成。
“此生只认一人。”他说,“谢昭宁。”
她心头一颤。
“等我们把这库中之物尽数交予可信之人,我会奏八音礼乐,迎你入府。”他抬头看她,“不设宴三千,不请百官观礼。只请沈先生主婚,青霜捧簪,玄影守门。”
她眼眶发热,伸出手扶他起身。
他没有立刻站起来,而是将玉佩递到她手中。
她接过,低头看着那枚玉佩,手指轻轻摩挲边缘。然后,她解下腰间丝绦,将玉佩系了上去。
“好。”她说,“那时我为你弹一首《凤求凰》。不是藏在心里,也不是借曲传意。我要让全京城都听见。”
他终于站起,握住她的手。
两人并肩站在宝库中央,四周金银静默,唯有彼此呼吸相闻。
“接下来要做什么?”她问。
“先派人守住入口。”他说,“不能让任何人提前察觉。其次,整理清单,分门别类。粮草归户部,军械归兵部,典籍交翰林院重修。每一样都要有据可查。”
“皇后那边……”
“她会察觉。”他打断,“但她现在不敢动。楚家势力已被削半,四皇子夺嫡无望。只要我们动作够快,她来不及反应。”
她点头。“那就从明天开始。”
“不是明天。”他纠正,“是现在。”
她愣了一下。
“你累了。”他看着她包扎的手,“但这一晚不能睡。我们必须赶在天亮前完成第一轮清点,确保万无一失。”
她笑了下。“你还真是半点情调都不讲。”
“情调不是花前月下。”他握紧她的手,“是在最危险的时候,依然选择相信彼此。现在就是。”
她不再笑,认真点头。
他们走向高台,谢昭宁打开第一卷竹简,上面写着“龙渊屯田策”。萧景珩则拿起一份兵甲名录,快速浏览。
时间一点点过去。
火折子换了三次,夜明珠的光依旧稳定。他们一边记录,一边低声讨论哪些物资优先调运,哪些需立即销毁以防落入奸人之手。
谢昭宁忽然停下笔。
“怎么了?”他问。
“我在想……”她抬头,“如果当年尚书府没有灭门,我是不是就不会遇见你?”
他放下名册,盯着她。
“没有如果。”他说,“就算你从未离开江南,我也会找到你。因为你能听懂别人听不到的声音,而我……早就听到了你的存在。”
她怔住。
他继续说:“那一夜你在诗会弹《云阙引》,百鸟和鸣。所有人都在惊叹琴艺,只有我知道,那是心音在回应你。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会改变一切。”
她低下头,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新系上的玉佩。
“所以……”她轻声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确定要娶我的?”
他沉默片刻。
“不是确定。”他说,“是我发现自己无法想象,没有你的未来。”
她抬头看他,眼中泛起水光。
他伸手,拇指擦过她眼角。
“别哭。”他说,“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她吸了口气,点头。
他们重新投入清点。谢昭宁翻开一本账册,记录着北境铁矿储量;萧景珩核对着战车数量,准备上报工部改造。
外面天色仍未亮。
密室内,烛火摇曳,纸页翻动的声音不断响起。
谢昭宁写完一页,放下笔,活动了下手腕。她看向萧景珩,发现他正盯着她,眼神温柔。
“你看什么?”她问。
“看你。”他说,“看你怎么把一支笔当剑使。”
她笑出声。“那你呢?怎么看个不停?”
“因为我怕。”他说,“怕这一切是梦。怕一眨眼,你就不见了。”
她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伸手抱住他。
他僵了一下,随即回抱。
“不是梦。”她说,“我在。”
他下巴轻轻搁在她肩上,闭上眼。
片刻后,他松开她,拿起下一份文书。
谢昭宁回到桌边,继续书写。
她的手还在痛,血又渗了出来。但她没有停下。
桌上,玉佩静静贴在她腰间,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火光映在墙壁,两人的影子靠得很近,几乎没有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