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傀儡站了起来。
谢昭宁的手指还压在琴弦上,汗水混着血水让指尖发滑。她用力掐住弦,想拨出一个音,可手指一颤,只发出半声闷响。对面的傀儡已经迈步向前,青铜面具在雾中泛着冷光,眼孔里的幽蓝微闪,像风里将熄的火苗。
她不能停。
她咬破右手食指,鲜血涌出,顺着指尖滴落在琴弦上。血比汗更粘,能抓住弦。她记得《心音谱》里写过:“血引音脉,可通死律。”这是最后的办法。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拨动第一根弦。
尖锐的高频音波刺破空气,直冲傀儡头部。那声音普通人听不见,却能在金属共鸣腔内震荡。傀儡脚步一顿,头微微晃动,仿佛颅内有东西在撞击。它抬起手,抓向自己的面具,动作僵硬又迟缓。
谢昭宁没有停下。她十指翻飞,连续弹出三段短促音节。每一声都像针扎进敌人的神经链接。傀儡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但双手仍撑着地面,不肯彻底倒下。
她喘了口气,额头冷汗滑落。经脉传来撕裂般的痛,强行以血启音让她体内气血逆冲。但她不能停。她闭上眼,改用《引息》探知法,扫描全场。
低频波动还在。
九赫兹,极弱,但确实存在。这不是操控者的主信号,而是残留在傀儡体内的“子母铃”自激活机制。只要核心未毁,它们就能靠这频率短暂复苏。她刚才那一击打断了远程控制,却没有切断内部回路。
她睁开眼,迅速调转琴音频率,与那九赫兹同步。然后,她在同一频率上叠加一段紊乱节拍——乱序、无规律、反复突变。这是反向干扰。
音波扩散。
左侧两具原本静止的傀儡突然抽搐,关节发出“咔”的一声,像是齿轮错位。它们挣扎着想要站起,动作却完全失调,一只手向上抬,另一只脚却往后蹬,最终失去平衡,重重摔在地上。
右侧第三具刚抬起半个身子,就被这紊乱频率击中,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内部机关正在互相撞击。它伸出的手停在半空,颤抖了几下,终于瘫软下去。
谢昭宁松了一口气,手指离开琴弦。她低头看自己的手,指尖破裂,血顺着指甲边缘往下滴。她来不及包扎,目光死死盯着前方那具还未倒下的傀儡。
就在这时,高岩方向传来一声重物坠地的闷响。
紧接着,一道黑影从岩上跃下,稳稳落地。玄色衣袍翻飞,腰间剑柄轻震。是萧景珩。
他回来了。
他没说话,只是快步走到谢昭宁身边,站在她外侧,面对傀儡。他的右臂有新伤,袖口被划开,血迹未干。但他站得很稳。
“你没事吧?”他低声问。
谢昭宁摇头。“还能弹。”
萧景珩点头,目光扫过地上那些残骸。“操控者跑了,只留下这个。”他摊开左手,掌心是一枚青铜铃铛,表面刻着细密蛇纹,与傀儡肩上的烙印一致。旁边还有一块玉符,沾着血,字迹模糊。
谢昭宁看了一眼。“龙渊旧部……他们知道我们要来。”
“所以设了埋伏。”萧景珩握紧铃铛,“但这不是终点。”
话音未落,前方动静再起。
那具跪地的傀儡缓缓抬头,四肢撑地,像野兽一样爬行起来。它的动作不再僵硬,反而带着某种诡异的协调性。接着,另外三具本已瘫倒的傀儡也动了。它们摇晃着站起,步伐逐渐统一,刀锋交错,形成三角阵型,封锁所有退路。
谢昭宁立刻抬手按弦。
萧景珩却先动了。他将手中青铜铃铛狠狠砸向地面。
“铛——!”
刺耳长鸣炸开,声波震荡。四具傀儡同时顿住,身体剧烈晃动,像是被什么力量从内部冲击。它们的胸甲微微震动,发出细微的“嗡”声。
谢昭宁抓住机会,改奏《破妄引·终章》,但这次她压低音阶,用低频震弦。琴音沉而稳,一波波推进,直击傀儡体内机括连接点。
“咔、咔、咔。”
关节处接连发出断裂声。左侧傀儡的右臂突然扭曲九十度,兵刃脱手。中间那具膝盖错位,单腿跪地。右侧一具更是直接倒下,全身抽搐,像是内部齿轮全部卡死。
只剩最后一具。
它站在中央,胸甲最厚,纹路最深,显然是首领级。它没有急于进攻,而是缓缓抬起手,掌心对准二人。一股低沉的共振从它体内传出,与谢昭宁的琴音对抗。
谢昭宁手指不停,继续输出低频震波。她的唇角渗出血丝,强行压制体内翻涌的气血。她知道,这是最后的较量。
萧景珩看她一眼,忽然笑了下。
他一步踏前,剑光如电。
他先斩左臂,再旋身劈向右腿,动作干脆利落。那傀儡挥刀格挡,却被震得后退半步。萧景珩不给喘息机会,猛然突进,一剑直刺其胸甲中心。
“砰!”
胸甲炸裂,露出里面一颗跳动的青铜心脏。它像活物般搏动,表面缠绕着黑色丝线,正不断释放微弱光芒。
谢昭宁指尖猛压最后一根弦。
低频音波精准命中。
“轰!”
心脏爆裂,黑雾喷涌而出,伴随一声凄厉啸叫。雾气翻滚几息,便迅速消散。四具傀儡同时僵住,然后一一倒地,再无动静。
战斗结束。
谢昭宁再也支撑不住,膝盖一软,跪坐在地。她大口喘气,手指无力垂下,琴弦松弛。萧景珩立刻转身,蹲到她面前。
“伤在哪?”他问。
她摇头。“只是累。”
他不信,伸手检查她的手指。每一根都破了皮,血和汗混在一起,琴匣边缘也被染红。他撕下自己衣襟,一层层包住她的手。
“下次别硬撑。”他说。
“没有下次。”她抬头看他,“他们不会再来了。”
他点头,把染血的玉符放进怀里。“走吧。”
他扶她站起来。两人互相支撑,踩过满地残骸,继续向前。雾气渐稀,林间透出微光。石板路延伸进更深的密林,铜片在谢昭宁掌心微微发烫,指引方向。
他们走了一段,萧景珩忽然停下。
“怎么了?”她问。
他望着前方树影。“这条路,太安静了。”
她没回答,只是把手贴在铜片上。金纹仍在跳动,频率稳定。她看着他,轻轻握住他的手腕。
他点头,握紧她的手。
两人再次前行。
月光穿过枝叶,照在谢昭宁脸上。她的脚步有些虚浮,但没有停下。萧景珩始终走在外侧,护着她。他们的影子在石板上拉长,合在一起。
前方雾气深处,一块残碑立在路边,上面刻着半个“渊”字,另一半已被苔藓覆盖。
谢昭宁看了一眼,没说话。
萧景珩却注意到,她握着琴匣的手,又悄悄按上了第一根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