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叩，停，叩、叩——叩。
谢昭宁的指节还在敲着琴匣，节奏没变。风却开始不对了。
起初只是几缕冷风从谷底往上灌，吹得人脊背发凉。她刚想提醒萧景珩注意脚下湿滑，头顶的天光忽然暗了下来。云层像被什么撕开又合拢，压得极低，转眼间就把整条山脊吞了进去。
第一滴雨砸在她额角时，她还想着继续走。第二滴落下，风已经卷着雨斜劈过来，打得脸生疼。
“风太大了。”萧景珩的声音贴着她耳边响起，几乎被呼啸的风声盖住，“不能再往前了。”
她没答话，只把琴匣抱得更紧。手指刚抬起，想再敲一次节拍，一阵狂风猛地撞上她的侧身，整个人差点被掀出去。一只手臂立刻横过来，将她狠狠拉进怀里。
萧景珩用身体挡在她外侧，一手死死扣住她的手腕，另一手按住剑柄，双脚分开站稳。雨水顺着他的发丝往下淌，流进衣领，浸透里衣。
“听我说。”他低头看着她，声音很沉，“现在节拍没用了，风会乱，地面也会滑。我们得找地方躲。”
她点头，嘴唇有些发白。铜片还在袖中，她赶紧拿出来贴到耳边。风雨声太响，但她还是捕捉到了一丝细微的震动——方向没错，心音指引仍在。
“左边……”她抬手指向山壁一侧，“有空腔回音，可能是洞。”
萧景珩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岩壁陡峭，藤蔓交错，看不出是否有入口。但他没犹豫，一手揽住她的腰，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然后迈步朝那处挪去。
脚下的岩石已经变成泥浆，每走一步都打滑。他踩实一块凸起的石棱，右手抽出匕首，在湿滑的岩面上凿出一个浅坑，供她落脚。她跟着踩上去，腿在抖，但没停下。
雨水顺着她的发尾流进脖颈，衣服全湿了，贴在身上冰冷刺骨。她咬着牙，把铜片紧紧按在耳侧，一边走一边分辨那微弱的震颤。风向变了几次，她及时调整方向，确保没偏离路线。
“快到了。”她说，声音很轻，却被他听清了。
前方那片藤蔓后，岩壁确实有个凹陷。他拨开湿漉漉的枝叶，露出一道窄缝——足够两人藏身。洞口不高，得弯腰才能进去。
他先钻进去探路，确认没有野兽痕迹，才转身将她拉进来。她几乎是跌进来的，膝盖一软，直接跪坐在地。琴匣摔在一旁，她立刻伸手去够，把它搂回怀里。
萧景珩蹲在洞口，望着外面倾盆而下的暴雨。雨水顺着岩壁流成水帘，远处山谷已被白茫茫的雨雾吞没。火折子他试了两次，湿气太重，点不着。防瘴香囊还好，裹在油纸里，没进水。
他回身检查她的状况。她的手在抖，指尖发青，嘴唇也没有血色。湿透的外衣贴在身上，肩头还在渗水。
“脱掉。”他说。
她抬头看他。
“外衣。”他补充，“湿的不脱，会冻坏。”
她没动。他叹了口气，伸手去解她衣领的扣子。她这次没拦，任他动作。他小心避开她护着琴匣的手臂，把外袍褪下来，拧干后搭在洞口内侧的石棱上。
他自己也脱了外衫，拧了几下，然后靠近她坐下。她靠在岩壁上，头微微低着，呼吸有些急。
“铜片……还有动静吗？”他问。
她点点头，把铜片举到耳边。风雨隔绝了大部分声音，但那股熟悉的震颤还在，微弱却清晰。她闭着眼，靠着这股震动稳住心神。
“方向……没错。”她说，“等雨小一点，还能走。”
他没接话，只是伸手把她往自己这边带了带。她没抗拒，半个身子靠在他肩上。他的体温很高，隔着湿衣也能感觉到。
“你肩膀……”她忽然说。
他知道她在说什么。旧伤裂开了，血混着雨水一直往下流。他没管，只说：“不碍事。”
她伸手摸了摸袖中药包，想拿药粉，手却抬不起来。力气像是被这场雨抽干了。
“别动。”他说，“你得省着力气。等我能生火，再处理。”
她靠着他，没再说话。耳朵还贴着铜片，听着那点微弱的震动。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外面雨势没有减小的意思。风撞在山壁上发出闷响，像某种巨大的东西在撞击石头。洞内很暗，只有入口处映进一点灰光。
他坐了一会儿，起身把散落的干苔和枯枝拢到角落。又试了一次火折子，还是灭了。他收起来，决定等风小些再试。
回来时，她已经把琴匣放在腿上，双手环抱着，像是怕它丢了。头发还在滴水，脸上湿一片，分不清是雨是汗。
“你还记得来时的路吗？”她忽然问。
“记得。”他说，“每一步我都记着。”
“那就好。”她低声说，“只要记得路，就不会丢。”
他看着她，伸手拂开她黏在脸颊的一缕湿发。她的皮肤很凉。
“不会丢。”他说，“我在你后面，一直在。”
她轻轻点了点头，眼睛闭上了。不是睡着，是在听。听铜片里的震动，听自己的心跳，听他说话的声音。
时间一点点过去。雨声似乎弱了些，风也没那么猛了。他再次拿出火折子，这次划了三次，终于点燃了一小簇火苗。他小心地引燃干苔，火光慢慢亮了起来。
暖意一点点扩散。他把烤热的石块挪到她脚边，又把自己的内袍披在她肩上。
她睁开眼，看着跳动的火焰。
“火起来了。”她说。
“嗯。”他坐在她旁边，盯着火堆，“等你能走，我们就继续。”
她低头看怀里的琴匣，手指轻轻抚过表面。布条上的血已经干了，新渗出来的也被雨水冲干净。
“刚才……我差点以为走不出去了。”她说。
“但我拉着你。”他说，“我一直抓着你的手。”
她转头看他。火光照在他的脸上，右眼角那道疤显得淡了些。
“所以我不敢松。”她说。
他伸手覆上她的手背，掌心滚烫。“下次风再大，我就抱你走。”
她没笑，也没躲，只是把手翻过来，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指。
火光晃了一下。外面的雨还在下，但洞里已经有了一点暖意。
他忽然察觉她的呼吸变得平稳了些，知道她终于放松下来。他没动，就这样坐着，让她靠着自己。
远处雷声滚过，震得山体微微发颤。洞顶有水珠滴落，砸在石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
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