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宁的手指还贴在铜片上,那股微弱的震颤没有散去。她睁开眼,呼吸比刚才稳了些。萧景珩已经背好行囊,站在通道口等她。
她扶着琴匣站直身体,腿还在发软,但能走。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准备好了?”
“嗯。”她说,“我们走。”
他没动,而是走回来,伸手扶住她的手臂。掌心很热,力道很稳。她没挣开,任他带着自己往前一步。
石室里的光越来越暗,墙上的纹路像是被风吹熄的火苗,一点点沉下去。他们不再回头看。
萧景珩从包袱里拿出火折子,轻轻一晃,微弱的光照出前方狭窄的坡道。斜面向下,石阶不平,有些地方长了青苔。
“小心脚下。”他说。
她点头,把铜片收进袖中,另一只手紧紧抱住琴匣。指尖的布条又被渗出的血浸湿了一角,但她没停下。
走到半途,她忽然停住。
“怎么了?”他问。
“你的肩膀。”她盯着他抬手撑岩壁的动作,“还在流血。”
“没事。”他说,“旧伤,不碍事。”
她不说话,直接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布包,打开是淡黄色的药粉。“你转过去。”
他顿了一下,还是照做了。
她解开他肩头的布条,伤口裂开一道口子,边缘发红。她撒上药粉,重新包扎,动作很轻。
“别逞强。”她说,“你要倒下了,我一个人走不出去。”
他低笑一声,“那你呢?手指都破成这样,还能弹琴?”
“我能。”她说,“只要节奏不断,我就不会停。”
他转过身看着她,眼神很静。“那就一起走。谁也不能先倒下。”
她迎着他的目光,点了点头。
两人继续往下走。通道越来越窄,只能一人通行。他走在前面,右手始终按在剑柄上,脚步放得很慢,每一步都踩实了才迈下一步。
她跟在他身后,一边走一边用指节轻敲琴匣边缘。两长一短,停顿,再两长一短。这是引路音的节奏,也是他们接下来每一步的依据。
“西线要多走两天。”他说,“路上不会有补给点。”
“我知道。”她说,“干粮够吗?”
“带了十天的量。”他拍了拍包袱,“水囊也满了。火折子有三个,绳索二十丈,匕首两把。”
“防瘴香囊呢?”
“在这里。”他从衣襟内侧掏出一个青色小袋,“按你给的方子做的,加了雪莲和苍术。”
她伸手碰了碰香囊表面,确认封口完好。“晚上扎营不能太深,有些岩洞会放大声音,引来机关。”
“记住了。”他说,“选浅凹处,背风,视野开阔。”
“还有。”她补充,“每一步落脚,都要合节拍。不能快,也不能慢。”
“你定节奏。”他说,“我跟着你走。”
她没再说话,只是把琴匣抱得更紧了些。
又走了一段,坡道终于到底。前方是一扇半掩的石门,缝隙透出一丝灰白的天光。
“天快亮了。”他说。
她站在他旁边,透过门缝往外看。外面是山腰的一处平台,远处雾气弥漫,隐约能看到山脊的轮廓。
“走哪边?”他问。
她取出铜片,贴在耳边。
铜片微微发烫,里面传来熟悉的节奏——两长一短,停顿,再两长一短。
她抬起手,指向右边。
他推开门,率先走出去。冷风扑面而来,带着晨露的湿气。他站在平台边缘,扫视四周,确认安全后才招手让她过来。
她走出来,站在他身边。风吹起她的衣袖,琴匣在胸前轻轻晃动。
“从现在开始,每一步都不能错。”她说。
“我知道。”他站到她身侧,“你在前面走,我断后。”
她迈出第一步,指节敲击琴匣,发出清脆的“叩、叩——叩,停,叩、叩——叩”。
他跟着她的节奏,一步一落,脚印整齐地排在她脚印后面半步的位置。
山路陡峭,岩石湿滑。她走得不快,但很稳。每一步落下前,都会先听铜片里的震颤,确认方向无误。
他一直盯着她的背影。她的步伐有些虚浮,但没有迟疑。他知道她累,也知道她不会说。
走到一处拐角,她突然停下。
“怎么了?”他问。
“前面……有风声不对。”她说。
他立刻警觉,拔出匕首,挡在她身前。
她没让他上前,而是蹲下身,把耳朵贴在石面上。
几息之后,她松了口气。“是空谷回音,不是机关启动。”
他收起匕首,却没放松警惕。“你还撑得住吗?”
“还行。”她说,“提神丹的效果还在。”
“再吃一颗?”他从怀里拿出瓷瓶。
“不用。”她说,“药不能多吃,我得留着关键时刻用。”
他点点头,把瓶子收回去。
她站起身,继续往前走。手指再次敲击琴匣,节奏不变。
他紧跟其后,右手始终按在剑柄上。
山路开始上升,坡度越来越陡。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脚步也慢了下来。
他伸手扶住她的肘部,“慢点,我跟着。”
她没拒绝,借着他的力道往上走。
翻过一道矮崖后,眼前出现一条狭窄的山脊,两边都是深谷。风从谷底吹上来,带着刺骨的寒意。
“这就是西岭山脊。”他说,“过了这道梁,再走半天就能看到断崖栈道。”
她望着前方,山脊像一把刀刃插在云雾之间。
“我们得抓紧时间。”她说,“天黑前必须找到扎营的地方。”
“我会找背风处。”他说,“你只管走你的节奏。”
她点头,迈出一步。
叩、叩——叩,停,叩、叩——叩。
他跟着她的节拍,踏上山脊。
风更大了,吹得衣袍猎猎作响。她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落在节奏上。
他走在她身后,目光扫过四周。没有埋伏的痕迹,也没有异常的动静。
但他们都知道,真正的危险不在眼前。
而在下一步,在下一拍,在下一个必须精准落下的脚印里。
她忽然低声说:“只要我不倒下,就不会错乱心音。”
他接了一句:“只要你不倒下,我就不会让你倒下。”
她没回头,嘴角轻轻动了一下。
然后继续往前走。
叩、叩——叩,停,叩、叩——叩。
两人的脚印沿着山脊延伸,一前一后,像一段无声的旋律,在晨光中缓缓推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