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宁的手掌还贴在青铜盒的内壁上,那股细微的震颤没有消失。她闭着眼,呼吸很轻,指尖顺着盒子边缘缓缓移动,像是在数一道看不见的纹路。
琴音还在。
不是响在耳边,而是藏在盒底,像一根绷紧的弦,在等她去拨动。她把左手三根手指压上去,指腹感受到一段极短的节奏——两长一短,停顿,再两长一短。这不像警告,更像某种提示。
她睁开眼,“它在告诉我们……该怎么走。”
萧景珩站在她旁边,一直没动。他刚才把地图收进怀里,现在又拿出来,摊开在石台上。羊皮纸发出轻微的摩擦声,边角卷起的地方被他用剑尖轻轻压平。
“断音岭。”他说,“我去过一次。那里没有路,只有悬崖和雾。”
谢昭宁点点头,走到他身边低头看图。地图上的线条简单,但标记清晰。龙渊的位置在深谷底部,周围画着波浪形的圈,代表机关或陷阱。她伸手点了一下回音谷的位置,“听琴者生,逆音者亡——这不是随便写的。”
“意思是,走错一步就会死。”萧景珩说。
“不是死。”她摇头,“是触发杀阵。只有按正确的音律节拍进入,才能安全通过。”
他看着她,“你能做到?”
“我能听出来。”她说,“刚才盒子里那段节奏,就是第一段引路音。如果我没猜错,后面每一段地形都有对应的旋律。”
他沉默几秒,蹲下身,用剑尖在地面划出一条线。“从京城到断音岭,三百里。中间要过毒雾沼泽、断崖栈道、回音谷。我三年前带兵追敌时走过东线,瘴气太重,死了两个斥候。”
谢昭宁盯着地图边缘的一串小符号。那是琴谱变体,和铜片上的图腾一致。“如果我们走西线呢?绕开沼泽。”
“多走两天。”他说,“山路更陡,雪线以上的岩石容易塌。”
“但更安静。”她接话,“没有埋伏的可能。”
他抬头看她,“你是担心有人跟着我们?”
“不只是人。”她声音低了些,“是机关。前朝设下这条路,就是为了筛掉不该来的人。皇后、三皇子、周婉柔……他们就算拿到地图也没用。因为他们不懂琴。”
他嘴角微动,“所以你是唯一的钥匙。”
她没回答,只是拿起那枚铜片,翻过来对照地图边缘的刻痕。符号对上了。这是《归途》曲的第一节变调,代表“启程”。
“这首曲子必须一路弹下去。”她说,“不是到了才弹,是从出发那一刻就开始。”
他站起身,把地图重新折好。“那你不能一个人走。你需要休息,需要保护。”
“我知道。”她说,“但我必须保持清醒。一旦心音乱了,节奏就错了。”
他点头,“我会控制行进速度。你只需要专注于听。”
两人站在石台前,谁都没再说话。计划已经成型,但真正的困难才刚开始。这不是一场战斗,而是一段持续的考验。体力、意志、判断力,缺一不可。
谢昭宁忽然伸手按住太阳穴。刚才那一段感应耗了不少神,指尖也在渗血,布条已经被染红一角。她靠着石台坐下来,把琴匣放在腿上。
萧景珩立刻察觉,“你还撑得住吗?”
“能。”她说,“现在不行,等会儿也不行。我们必须马上准备。”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颗黑色药丸递给她。“提神丹,不会伤身。吃了能撑六个时辰。”
她接过,直接吞下。苦味在嘴里散开,但脑子确实清楚了些。
“你的伤呢?”她问。
“旧伤。”他说,“不影响行动。”
她知道他在掩饰。左肩的裂口还在渗血,走路时右腿也有点拖。但他不说,她也没再问。
“我们带什么?”她转移话题。
“干粮、水囊、火折、绳索、匕首。”他一条条报出来,“我身上有防瘴的香囊,是你上次给的配方做的。”
她点点头,“琴要带着。还有这个盒子,也许后面还会响。”
他伸手把青铜盒放进自己的包袱里,动作很小心。然后他蹲下来,用剑尖在地面画出一条新的路线。“如果避开东线沼泽,走西岭山脊,虽然慢,但视野开阔。晚上可以轮流守夜。”
“白天也不能放松。”她说,“机关可能随时启动。”
“那就按节奏走。”他说,“你定步速,我跟着。”
她看着他画的路线,忽然发现一个问题。“断崖栈道那段,只有一条窄道贴着岩壁。如果对面有人堵截……”
“不会有。”他打断她,“那地方连鸟都飞不过去。没人能在我们之前布防。”
“可万一……”
“没有万一。”他抬头看她,“相信我。只要你不倒下,我就不会让你出事。”
她怔了一下,没说话。
他收回目光,继续整理装备。动作利落,但每一次抬手,肩部肌肉都会微微抽搐。
谢昭宁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布条下的伤口还在痛,但她顾不上。她把铜片紧紧攥在掌心,闭眼回想那段引路音。
两长一短,停顿,再两长一短。
这是开始。
也是唯一能活下去的方式。
她睁开眼,低声说:“我们得算时间。药效六个时辰,最多走八十里。今晚必须扎营一次。”
“我知道。”他说,“我会选背风的岩洞。”
“别太深。”她提醒,“有些洞穴内部有共鸣腔,会放大脚步声,引来机关。”
他看了她一眼,“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心音谱》里提过。”她说,“‘空谷传响,非人为之’。有些声音不是风吹出来的。”
他点头,“记住了。”
两人再次陷入安静。计划已经说得差不多,剩下的就是执行。可谁都知道,纸上画的路,永远比脚下的真实。
谢昭宁把琴匣抱紧了些。她知道前面有多难。但她也清楚,自己不能再退。
她是谢昭宁。是那个能听懂心音的人。
她不是为了财富去的龙渊,也不是为了完成谁的遗愿。她是为了走完这首没人弹完的《归途》。
为了知道,当年母亲抱着她逃出宫殿时,心里响起的是哪一段旋律。
萧景珩站起身,把断剑插回腰间。他看了她一眼,“休息够了就出发。天快亮了。”
她点头,扶着石台站起来。腿有点软,但还能走。
他伸手扶她,掌心温热。
她没拒绝。
两人收拾好东西,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小室。石台空了,盒子没了,墙上那些古老纹路也渐渐暗下去。
任务还没完成,但旅程已经开始了。
谢昭宁走在前面,手里拿着铜片。她一边走一边轻轻敲击琴匣边缘,模拟那段引路音。
两长一短,停顿,再两长一短。
萧景珩跟在她身后半步距离,右手始终按在剑柄上。
通道很窄,只能容一人通过。他们的影子贴在墙上,一前一后,像一支没有尽头的曲谱。
走到岔路口时,谢昭宁停下。
左边是通往出口的直道,右边是一条向下的斜坡。
她闭眼听。
铜片贴在耳边,微微发烫。
然后她抬起手,指向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