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珩的手还扣在谢昭宁的手腕上，指腹能感觉到她脉搏跳得不稳。石壁缝隙里那声轻响之后，一切都静了下来，连空气都像是凝住了。
他没松手，目光仍停在青铜盒角落那道细痕上。那形状像断弦，又像裂开的琴纹，他曾在一个雪夜见过——边关废弃的乐官墓前，石碑背面刻着同样的标记。那是前朝皇室用来封存秘物的暗记，只有执掌礼乐的宗正府才知其意。
“别碰。”他说，声音压得很低。
谢昭宁没动，也没反驳。她知道他不会无故阻拦。她只是轻轻点头，然后闭上眼，将残存的气息沉入指尖。琴匣上的银丝还在颤，她用拇指拨出一个极轻的音，像风吹过窗纸的一角。
音波顺着盒子表面爬行，触到刻字时微微一顿。她感受到一股温和的情绪，不是机关启动前的紧绷，也不是傀儡体内那种死寂的波动。这感觉像冬日炉火旁的一杯热茶，带着久远的暖意，还有……一丝思念。
她睁开眼，“它认得我。”
萧景珩眉心一跳，没说话。
她抬起手，在盒盖边缘三处符文上依次按下。动作很慢，每一按都配合着一段极短的旋律。这是《心音谱》中“归心律”的解封之法，唯有心音相契者才能触动机关。
最后一音落下。
“咔。”
盒盖弹开。
里面没有珠宝，也没有兵器。只有一卷泛黄的羊皮地图静静躺在其中。边缘绣着古琴图腾，线条已经褪色，但轮廓清晰。地图中央用朱砂画出一座深谷，旁边写着四个小字：“龙渊之下，金粟藏焉”。
谢昭宁屏住呼吸。
这就是了。
前朝覆灭时失踪的国库财富，养父临终前反复提及的“金粟原”，原来真的存在。她手指微微发抖，却不是因为疲惫，而是某种从骨子里升起来的确认——她走的这条路，是对的。
萧景珩俯身靠近，目光扫过地图全貌。他的眼神变了，不再是刚才的警觉戒备，而是透出一种近乎震动的清明。他知道这个地方。三年前他在北境追击叛军残部时，曾路过一处被封山的峡谷。当地猎户说，那里从来没人敢进，夜里常有琴声飘出，像是有人在哭。
他没信过鬼神，但那一次，他听见了。
现在他明白了。那不是鬼魂，是机关留下的余音。
他伸手，小心翼翼地取出地图，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什么。他将地图摊开一角，确认材质与年代无误后，才缓缓收拢，贴身放进内襟深处。
“你知道这是哪里？”谢昭宁问。
“大概方位。”他说，“北境以西三百里，有一片无人区，叫‘断音岭’。地形和这张图吻合。”
她点头，“我们必须去。”
话音刚落，她忽然皱眉。手指抚过盒底，摸到一道细微的凹槽。她重新打开盒子，借着微光仔细看——那是一行极小的字，藏在底部夹层，若非亲手开启根本发现不了。
“听琴者生，逆音者亡。”
她念出来。
萧景珩眼神一沉。这不是警告，是规则。这地图能拿到，不代表就能活着走到终点。前朝设下这局的人，早就料到会有人寻来。而唯一能活下来的，是懂琴音的人。
也就是她。
她抬头看他，“我会弹完剩下的曲子。”
他看着她，没应话，只是伸手替她理了理耳边散落的发丝。这个动作很轻，却让他一贯冷硬的神情软了一瞬。他知道她有多累，也知道她不会退。从她在栖云禅院第一次弹出《乱息诀》开始，这条路就已经绑住了他们两个人。
小室很窄，只能站下两人。四周墙壁布满古老纹路，像是某种失传的乐谱。谢昭宁靠在石台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琴匣边缘。她刚才那一段探音耗力不小，指尖又有血渗出来，但她没管。
萧景珩注意到她的手，眉头一拧，从袖中取出一块干净布条。他没说话，直接抓过她的手，一层层包扎。动作不如之前熟练，但他很稳。
她没挣，也没看手，只盯着那张已被收起的地图。
“你说，为什么偏偏是我？”她忽然问。
“因为你听得见别人听不见的东西。”他说，“你听得到心音，也听得到过去。”
她摇头，“我不是天生就该背负这些。我只是个学琴的人。”
“可你弹的不只是琴。”他抬眼看她，“你弹的是真相。”
她怔了一下。
他继续说：“那些守护者本可以杀了我们，但他们没动。因为他们等的就是你。等一个能用《心音谱》唤醒记忆的人。你不是被选中的工具，你是唯一的钥匙。”
她望着他，眼里有光闪了一下。
不是泪，是某种长久压抑后的释放。
她终于不再怀疑自己为何站在这里。
她是谢昭宁，是那个能在百鸟和鸣中弹出《云阙引》的女孩，也是如今能解开前朝谜局的女人。她不属于任何人安排的命运，她只是顺着自己的心音，一步步走到了这里。
外面密道依旧安静，碎石堆在墙角，像一场战斗留下的沉默证词。但他们都知道，真正的挑战才刚开始。
萧景珩将断剑重新握回手中，剑身已有缺口，但他握得稳。他站在她身侧，肩并肩，面对着这间小室唯一的出口。
“休息一会儿。”他说，“等你能走，我们就出发。”
她点头，“我不想再等了。”
“我知道。”他低声说，“但我不能让你倒在路上。”
她笑了笑，很轻，却真实。
他看着她，忽然想起什么。他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小的铜片，是之前从首领颈骨里找到的图腾碎片。他递给她，“这个，和地图上的琴纹对得上。”
她接过，翻看片刻，眼睛突然亮了。
“这不是普通的标记。”她说，“这是《心音谱》第十三章的变调符号。我在养父留下的残卷里见过。它指向一首从未被人弹完的曲子——《归途》。”
他盯着她，“所以？”
“所以……”她声音轻下来，“这首曲子，可能是打开龙渊之门的最后钥匙。”
他沉默片刻，然后点头，“那你得活着把它弹完。”
她看着他，认真地说：“我会的。而且，你会在旁边听着。”
他嘴角微动，没说话，但眼神已经回答了一切。
小室里只剩下他们的呼吸声。地图已得，线索已明，前方是未知的险路，但他们不再犹豫。
谢昭宁靠在石台上，闭眼调息。她的手指还在痛，但她心里很静。她知道自己是谁，也知道要去哪里。
萧景珩守在她身边，一手握剑，一手按在墙上。他的伤还没好，但他站得很直。
他们都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直到谢昭宁忽然睁眼，低声说：“盒子……还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