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宁的手指还攥着那张纸条,掌心被边角划出浅痕。她没有松开,也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将纸条叠成小块,塞进袖口内层。她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惊动什么。
萧景珩站在门口,背对着她,目光落在门外昏暗的通道上。他没有问纸条写了什么,但肩膀绷得很紧。
“有人来过。”他说。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木鱼声。一下,两下,节奏平稳,却与这荒废寺庙格格不入。
谢昭宁走近萧景珩身边,低声说:“不是机关。”
他点头,握住了剑柄。
两人沿着通道前行,木鱼声越来越清晰。转过一道弯,前方出现一扇半开的门,微弱烛光从缝隙里透出。空气中飘着一股陈旧的香,不浓,却压得人呼吸缓慢。
门内坐着一个人。
褐红袈裟,乌木佛珠,盘腿而坐。香炉中青烟袅袅升起,在他头顶盘旋。他闭着眼,右手轻敲木鱼,左手捻动佛珠,口中念着经文。
听到脚步声,他停下动作,缓缓睁眼。
“施主终于来了。”他的声音沙哑却不失温和,“贫僧已等多时。”
谢昭宁微微低头,行了一礼。她没有说话,手指悄悄滑向琴匣边缘,指尖触到冰凉的弦面。
《心音谱》立刻有了反应。
这不是平静。也不是慈悲。
僧人的心绪像被风吹动的水面,表面不动,底下却在快速流转。当他说“终于来了”时,心跳加快了半拍,情绪里浮起一丝急切,还有……一点藏得很深的贪婪。
她垂下眼帘,掩住眸中的波动。
萧景珩向前一步,挡在她身前。“你等我们?”
“是。”僧人合掌,“栖云禅院封尘百年,唯有有缘人能入此门。你们能走到这里,便是天意。”
谢昭宁轻声开口:“大师可知这寺中藏着什么?”
僧人微笑:“前朝秘库,金银无数,权倾天下者皆欲得之。可惜无人能解其门。”
她说:“那你为何愿意告诉我们?”
“贫僧非为私利。”他抬起手,指向墙上一幅褪色壁画,“我在此守候,只为等一人归来。看你的面容,竟与画中女子有七分相似。”
谢昭宁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壁画残破,只能辨认出一名女子立于高台之上,手持玉钥,身后是层层宫门。
她心头一震。
那是她母亲留下的印记。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左手三指轻轻叩了叩右手腕——三次短促的敲击。
萧景珩眼角微动。
他知道这个动作的意思。
此人有诈,勿信。
他依旧站得放松,肩头下沉,看似随意,实则全身肌肉已悄然绷紧。他换了个站位,右脚向前半步,正好挡住谢昭宁与僧人之间的直线距离。
“既然你知道秘库存在,”萧景珩语气平淡,“可知道如何开启?”
僧人摇头:“钥匙不在物中,在听者心中。”
这句话,和羊皮图上的字一模一样。
谢昭宁瞳孔微缩。她记得那句话是写在地图背面的,从未对外人提起。
可眼前这僧人,却说得如此自然。
她再次启动《心音谱》,指尖压住琴弦。这一次,她捕捉得更细。
当僧人说出“听者心中”四字时,情绪骤然收紧,有一瞬的慌乱闪过,随即被强行压下。但那一刹那的波动,已被《心音谱》记录下来。
他在害怕。
怕他们不信?还是怕他们太信?
她忽然笑了,声音柔和:“大师既通此道,可知当年为何秘库封闭?”
僧人眼神一闪,很快垂下:“天机不可泄。”
但他右手却下意识抚过腰间。
那里挂着一枚玉佩。
古旧,青灰,雕着一只闭目的兽首,纹路奇特,不像中原样式。玉佩边缘磨损严重,显然常年佩戴。
萧景珩的目光立刻落在上面。
他记下了形状。
“那这玉佩,”他接话,语气随意,“可是开启之钥?”
僧人神色微变。
几乎是一瞬间,《心音谱》捕捉到一股剧烈的情绪涌动——恐惧混着懊悔,像潮水冲上岸沿。他的呼吸顿了一下,虽只刹那,却被谢昭宁牢牢抓住。
“不过是故人遗物。”他笑了笑,将玉佩按回衣内,“不足挂齿。”
谢昭宁看着他,嘴角仍带着笑。她上前一步,声音更柔:“大师若肯指引,晚辈愿以琴音供奉佛法。”
僧人抬眼看向她,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化作欣慰:“善哉。姑娘心性纯净,确是佛缘之人。”
他说着,起身从墙角取出一只破旧琴案,拂去灰尘,摆放在中央。“贫僧曾闻江南有《归途》一曲,感人至深。不知姑娘可会弹奏?”
谢昭宁心头一凛。
《归途》是养父独创之曲,从未外传。连沈墨白都不知全谱。
这僧人怎会知晓?
她面上不露异样,走过去坐下,掀开琴匣。古琴安静地躺在其中,银弦泛着冷光。
她伸手拨了一下空弦。
音准无误。
僧人坐在对面蒲团上,双手交叠,神情安详。烛火映在他脸上,投下淡淡阴影。
“请。”他说。
谢昭宁没有立刻弹奏。她抬头看他:“大师久居此地,可识得一位姓沈的先生?”
僧人眼皮微跳。
“不认识。”他说得很快,“贫僧不见外客,已有二十年。”
但《心音谱》清楚显示,他的情绪在“沈”字出口时猛然收缩,像被针扎了一下。
谢昭宁收回手,轻声道:“是我冒昧了。”
她开始调音。
一根,两根,三根。
每拨一次,僧人的情绪就细微变化一次。当他听到某个特定音阶时,手指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
谢昭宁捕捉到了。
那是《归途》的起调。
他听过这曲子。
而且记得。
她停下动作,抬头微笑:“这琴有些旧了,音色不够清亮。若大师不嫌弃,改日我重调后再献上一曲。”
“不必着急。”僧人合掌,“时机到了,自然会响。”
萧景珩这时开口:“我们打算继续往深处走。大师可愿同行?”
“不可。”僧人摇头,“贫僧受戒不得踏出此殿一步。但可为你们指点方向。”
他从袖中取出一张薄纸,铺在桌上。纸上画着一条路线,与他们手中的羊皮图部分重合,但在某处岔道后,延伸出一条新径,直通地下深处。
“由此去,三道门后,便是心音门。”他说,“但需以真音启锁,非普通人可入。”
谢昭宁看着那条新路,没接话。
她知道这是陷阱。
《心音谱》刚才的波动已经说明一切——这僧人提到“心音门”时,情绪中有压抑的兴奋,还有杀意的余波。
他想让他们走进去。
然后关上门。
她轻轻合上琴匣,站起身:“多谢大师指点。我们……再想想。”
“随缘便是。”僧人微笑,“记住,钥匙不在匣中,在听者心中。”
烛火忽闪了一下。
谢昭宁转身时,眼角扫过那枚玉佩。
它露出了半角。
兽首的眼睛,是空的。
里面似乎刻着极小的符号。
她记住了位置。
走出房间前,她回头看了一眼。
僧人依旧端坐原地,手中木鱼静止,佛珠缠绕在腕上。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投在斑驳的墙上,像一只蹲伏的兽。
萧景珩走在她身侧,低声道:“玉佩有问题。”
她点头:“他怕那个词。”
“哪个?”
“沈。”
萧景珩沉默一瞬:“下一步,不能让他离开视线。”
她轻轻握住琴匣:“我们假装相信他。”
他侧头看她,目光沉静。
她也看着他。
两人没有说话,却都明白对方在想什么。
他们回到刚才藏图的房间,关门,熄灯。透过门缝,他们能看到对面僧人所在的屋子依然亮着烛光。
谢昭宁靠在墙边,从袖中取出那张“勿信沈墨白”的纸条。
她展开它。
灯光照在字上。
突然,她发现纸背有极淡的痕迹。
像是被热源烘烤后浮现的字迹。
她凑近看。
三个字:
“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