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轮子碾过青石路，发出规律的响声。谢昭宁的手一直放在琴匣上，指尖能感觉到银铃偶尔轻颤。她没有说话，萧景珩也没有。
回到居所后，她让青霜去街上走一趟，打听最近几日城里有没有关于她的议论。青霜点头应下，转身出门时还塞了块桂花糕进嘴里。
谢昭宁坐在院中石凳上，打开琴匣。那张泛黄的纸条又多了一行字：“风起于庭，不动者安。”她记得自己在车上说过“风还没停”，而萧景珩回答她“你已不必躲”。
现在风真的来了。
傍晚时分，青霜回来了。她站在门口喘气，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小姐，我在茶楼听见她们说……说您是故意接近镇北王，用才学当幌子，实则心机深重，想攀高枝。”
谢昭宁没动。
“还有人说，诗会上那首诗是提前准备好的，为了在王爷面前出风头。林婉儿那边也有人传话，说您当年失踪多年，身份可疑，说不定不是尚书府真正的小姐。”
谢昭宁抬眼：“谁说得最多？”
“礼部侍郎家的王悦。她这几日逢人就说，还拉了几个平日交好的贵女一起议论。”
谢昭宁轻轻合上琴匣。她想起今日诗会，确实有个穿藕荷色裙子的女子坐在偏位，眼神一直盯着她和萧景珩的位置。当时她只觉那人情绪波动明显，却未深究。
第二天天刚亮，谢昭宁在花园抚琴。她选了一段低频旋律，音调缓慢，带着压抑的忧惧与不甘。这是《心音谱》中记录的一类特殊频率，能诱发人心深处的情绪共鸣。
几位贵女陆续来访，说是听闻她回京，特来拜见。王悦也在其中。她穿一身浅粉襦裙，发间簪着珍珠花，笑容温婉。
琴声流淌。其他人神色如常，唯有王悦，在听到第三小节时手指突然一抖，茶盏差点打翻。她勉强稳住手，可呼吸节奏已经乱了。
谢昭宁闭着眼，却通过琴弦感知到一股强烈的嫉妒正从对面传来——“为什么她能得到王爷真心？我哪点不如她？”
这情绪来得猛烈，藏不住。
谢昭宁停下演奏。众人鼓掌称赞，王悦也跟着笑，只是笑容僵硬。
“这曲子叫什么名字？”有人问。
“无名。”谢昭宁说，“只是随意弹奏。”
王悦起身告辞，走得有些急。出门时绊了一下门槛，扶住门框才站稳。
谢昭宁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清楚了。
午后，玄影出现在回廊尽头。他蒙着面，手中握着一份密报。萧景珩接过看了，脸色立刻沉下来。
“他们说她靠手段上位？”萧景珩声音冷，“谁给他们的胆子？”
玄影点头，指了指密报上的名字。
“王悦带头，背后还有林婉儿的人在推波助澜。流言已经传到宫里，皇上昨日问起，说镇北王府近来是否太过张扬。”
萧景珩猛地站起，抓起剑就往外走。
谢昭宁正好从内院出来，在回廊中间拦住了他。
“你要做什么？”她问。
“查源头，惩造谣者。”他说，“这种污蔑，不能留。”
谢昭宁没说话，只是抬起手，轻轻拨动琴弦。一段平稳柔和的旋律响起，音波无形扩散。萧景珩脚步一顿，胸口起伏的节奏慢慢平复。
他知道她在用那种只有他能感受到的方式安抚他。
“如果你现在出手，”谢昭宁看着他，“别人只会说，我谢昭宁必须靠你才能立足。可如果我自己解决了这件事，就没人再敢轻易议论我。”
萧景珩盯着她看了很久。
“你是认真的？”
“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她说，“这不是羞辱，是机会。让我证明，我不需要任何人撑腰也能站稳。”
萧景珩终于松开剑柄。他低头看着她，声音低了些：“好。我信你。”
三日后，谢昭宁设宴，请了几位近日常来往的贵女品茶。地点就在尚书府后园的小亭，阳光正好，水面映着树影。
王悦来了。她坐得离谢昭宁不远，态度亲热，语气关切。
“这些日子外面那些话，你也别太放在心上。”她说，“毕竟人言可畏，我们做朋友的，也只能劝你别理会。”
谢昭宁笑了笑，指尖轻轻敲了敲茶盏边缘。
“你说得对。”她说，“可我在想，为什么会有人这么在意我的事？是不是……有人看不得别人幸福？”
王悦笑容微滞。
谢昭宁继续道：“一个人若心里坦荡，听到闲话只会一笑置之。可要是心里有结，哪怕一句平常话，也会觉得是在针对自己。”
她说着，目光扫过众人。
没有人接话。
王悦强笑道：“你这话……是不是想太多了？大家都是闺阁女子，说几句闲话罢了，何必当真。”
谢昭宁点点头，不再追问。但她暗中运起《心音谱》，将感知集中在王悦身上。
对方心跳加快，掌心出汗，情绪剧烈起伏。嘴上说着“不必当真”，心里却反复闪过“她知道了没有”“会不会揭穿我”。
谎言破绽，一览无余。
谢昭宁收回目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温刚好。
宴席散后，她回到房中，坐在琴前。手指搭上琴弦，轻轻一拨。
她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第二天她要请所有曾参与议论的贵女来庭院赏花，当众抚琴。那一曲，不只是音乐，更是真相的钥匙。
只要王悦在场，她的情绪波动就会被琴音放大，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她不需要指责，也不需要争辩。琴声会替她说出一切。
窗外，一只山鸦落在屋檐上，颈间铜铃残片随风轻晃。谢昭宁抬头看了一眼，没说话。
她伸手抚过琴面，指尖触到一丝微弱震动。
琴匣里的纸条，又多了两个字：
“待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