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片刻又起,溪水声重新流动。谢昭宁指尖还搭在琴弦上,那双出现在林中的眼睛已经消失。她轻轻收手,琴音散在空气里,没有再响起回应。
萧景珩站在她身旁,手已从短刃上松开。他回头看她一眼,“走了。”
她点头,将古琴收回琴匣,抱在怀里。两人继续沿溪前行,脚步比之前慢了许多。连番赶路让身体发沉,谢昭宁呼吸略重,膝盖有些发软。萧景珩察觉到她的迟缓,放慢步伐,始终走在她外侧。
百步之后,林隙渐宽。石缝间涌出一股清泉,汇成浅潭,水面平静如镜,映着天边残霞。泉边青苔湿润,几朵野花贴地开放。空气里带着水汽的清新。
“这里有水。”谢昭宁停下脚步。
萧景珩环顾四周,确认无异样后说:“先歇一会儿。”
他扶她蹲下,自己也跟着坐下。她想伸手掬水,手臂却微微发颤。他拦住她,俯身试了试水质,然后捧起一汪递到她嘴边。她低头喝了几口,清凉入喉,倦意稍退。
他取下外袍铺在石头上,让她靠坐得舒服些。他自己坐在她身后,见她发辫被树枝刮散,便伸手托起一缕乌发。
“还冷吗?”他问。
“不冷了。”她摇头。
他解开她发绳,十指慢慢穿进发间,动作很轻。碎发缠在指缝,他一点点理顺。她闭着眼睛,感受到他的指尖拂过头皮,温热而踏实。
“你刚才弹琴的样子……”他低声说,“像能把人心都静下来。野兽听到了,也不再凶了。”
她耳尖微红,“那你呢?冲出来挡在我前面的时候,像不怕死一样。”
他轻笑,“我有分寸。我只是不能看你受伤。”
她转头看他,“你说过的话,我都记得。”
“哪一句?”
“在山道塌方那晚,你说……早就喜欢我了。”
他手指顿了一下,声音低了些:“不是喜欢。是早就认定了。从你在诗会弹《云阙引》那天起,我就知道,这个人,我一定要护住。”
她看着水面倒影,两人身影靠得很近。“我也是。”她说。
他没再说话,只是将她发丝绕在指间,缓缓梳理。她靠向他肩头,额头贴着他胸口。他一手环住她肩膀,另一只手仍抚着她的发。
晚风吹过树梢,泉水滴落的声音清晰可闻。远处传来一声鸟鸣,接着是第二声。林中恢复了宁静。
她忽然想起什么,从袖袋里取出那枚生锈的铜铃碎片。它和山鸦颈间的铃铛同款,但早已断裂。她盯着看了许久,轻轻放进琴匣夹层。
“你在想什么?”他问。
“这铃铛……像是某种信号。也许有人曾走这条路,留下标记。”
“只要我们还在往前走,总会明白。”
她点头,把琴匣放在腿上。琴弦忽然震了一下,极轻微。她按住它,却没有弹奏。这一次的震动来得短暂,像是自然共鸣。
“它还在回应什么吗?”他问。
“不清楚。但感觉不一样了。不是危险,也不是召唤。更像……一种安静的陪伴。”
他低头看她,“就像现在这样。”
她抬头看他,两人目光相接。他的眼神很稳,没有掩饰什么。她伸手覆上他搭在她肩上的手,手指慢慢收紧。
“以后不管去哪,我都跟你一起。”她说。
“我说过,不会让你一个人走。”
“我知道。所以我也不会丢下你。”
他抬手碰了碰她耳坠上的银铃,发出一声轻响。她笑了,靠得更紧一些。他顺势将她揽进怀里,下巴轻轻抵在她发顶。
天色渐暗,泉边温度下降。他察觉到她微微发抖,便把外袍重新披回她身上,裹紧些。她没有动,只是把手伸进他掌心。
“等出谷后,第一件事你想做什么?”她问。
“回京。”他说,“先把证据交给沈墨白。然后陪你办乐坊。”
“你还记得?”
“你说想让更多人听见真正的琴音。我不想你停下。”
她眼眶有点热,“谢谢你一直信我。”
“不是信你。”他声音很低,“是我清楚你是怎样的人。温柔,但从不软弱。你用琴声救过我,也救过自己。这样的你,值得所有光明。”
她仰头看他,嘴唇微动,却没说出话。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住她的。
两人就这样坐着,谁也没有再开口。时间仿佛被泉水拉长,心跳声混在风里。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感到琴匣又震了一下。这次震动持续了几息,然后停止。她打开琴匣,发现那张养父笔迹的纸角露得更多了。她小心抽出半寸,看到上面写着一行小字:“宁儿若至泉畔,切记勿饮左岸之水。”
她皱眉,“这纸上说,左岸的水不能喝。”
萧景珩立刻起身查看泉潭两侧。左边石缝渗出的水流颜色略深,靠近闻有淡淡苦味。他折断一根树枝插入水中,片刻后枝条边缘发黑。
“有毒。”他说,“是慢性麻痹类毒素,饮后三时辰内四肢无力。”
她握紧纸张,“这是养父留下的提示。他早知道这里有问题。”
“所以他让你活到今天。”萧景珩坐回来,“每一步,都有人在为你铺路。”
她把纸重新塞好,放进贴身衣袋。“我会看完它。但现在,我们得保存体力。”
他点头,“再休息一炷香时间就走。”
她靠回他怀里,闭上眼睛。他的心跳声稳定有力,让她安心。她想起江南小镇的雨夜,她第一次弹《归途》时,养父说过:“有些路注定要走很久,但只要琴声不断,就不算迷途。”
如今她终于明白,那首曲子不是为了回家,而是为了遇见眼前这个人。
她睁开眼,望着泉面倒影中两人依偎的身影。无论前路多险,只要有他在,她就不会回头。
远处林中,那只山鸦再次出现,站在高枝上静静望着他们。它颈间的铜铃随风轻响,像是某种无声的守望。
谢昭宁抬起手,指尖轻触琴弦。一个音落下,山鸦展翅飞起,朝谷口方向而去。
“它还在带路。”她说。
“那就跟着。”他扶她站起,“我们还没走到终点。”
她点点头,将琴背好。两人并肩踏上小径,身影渐渐融入暮色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