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宁的手指还搭在琴弦上,指尖微微发麻。阳光照在琴匣表面,那震动仍未停歇,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谱页深处苏醒。她睁开眼,看向萧景珩。
他靠在岩壁边,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比昨夜平稳了许多。他的左手撑着地面,试图坐直身体,动作很慢,眉头轻轻皱了一下。
“你感觉怎么样?”她问。
“还能走。”他说,“刚才的琴音……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她点头。“《心音谱》有回应。不是危险,是召唤。”
他看着她,没有质疑。从昨夜他握住她的手开始,他已经不再问为什么信她,而是直接选择跟上。
谢昭宁将古琴轻轻放在膝上,闭眼凝神。她拨动琴弦,声音极轻,几乎听不见,只有空气微微颤动。这是《引灵调》的起音,养父曾说,山林有灵,万物皆可通音。
第一声落下,林间安静了一瞬。
第二声响起时,树梢抖了抖,几片叶子飘落。
第三声穿透雾气,远处传来一声清脆鸟鸣。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一群青羽山雀从密林中飞出,在空中盘旋一圈,朝着东南方向飞去。
谢昭宁睁眼,目光追着鸟群。“那边——有路。”
萧景珩顺着方向看去。草木遮掩处,确实有一条被踩踏过的痕迹,极不明显,若非飞鸟指引,根本无法察觉。
“有人走过。”他说。
“或者有东西常走。”她收起琴,背好琴匣,伸手扶他。
他没让她扶,反而用左手撑地站起,右臂仍吊在布条中。他站稳后,伸出手,掌心朝上。
她在迟疑一瞬后,把手放了进去。
他的手指立刻收紧,握得很牢。
“你带我听懂了这山的声音。”他说,“现在换我带你走出去。”
他们沿着飞鸟指引的方向前行。小路藏在藤蔓与乱石之间,湿滑难行。谢昭宁走在内侧,萧景珩在外,每一步都踩得极稳。他的脚步有些踉跄,但她能感觉到那只手始终用力拉着她,不松开。
走了约莫半炷香时间,前方林木渐稀,露出一道窄谷口。风从里面吹出来,带着一丝湿润的气息。
“前面有水。”她说。
他点头。“有水就有出路。”
她继续走,一边走一边用指尖轻触琴弦。《心音谱》的感知范围有限,但她能察觉到前方是否有活物气息或机关波动。目前一切平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
又行一段,地面变得泥泞。她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前倾去。萧景珩立刻反手一拉,将她拽回身边。她撞进他怀里,听到他闷哼一声,伤处显然受了牵扯。
“你没事吧?”她抬头。
“没事。”他低头看她,眼神很沉,“别松手。”
她点头,重新握紧他的手。
他们继续往前。山路开始下坡,坡度不大,但碎石多,稍不留神就会滑倒。萧景珩走在前面,每一步都先试探再落脚。他的呼吸渐渐重了,额角渗出汗珠,但他没有停下。
谢昭宁知道他撑得很辛苦。她想分担一点重量,可他不肯让她走前面,也不许她背琴以外的东西。琴匣是他亲手帮她系好的,说:“它比命还重要,不能离你。”
她没反驳。她知道,这不只是琴,是她唯一的武器,也是她与过去唯一的联系。
走到一处拐弯,前方出现一片低矮灌木丛。穿过之后,视野突然开阔了些。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来,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光点。远处的水声更清晰了,像是溪流在石间流淌。
“我们走对了。”她说。
他嗯了一声,脚步没停。
就在这时,琴匣忽然又震了一下。这次震动比之前强烈,像是谱页在翻动。谢昭宁停下脚步,将手覆在匣上。
“怎么了?”他问。
“谱文……在反应。”她闭眼感受,“不是危险,是某种共鸣。像在回应什么。”
他环顾四周。“附近有人?”
“不像。”她摇头,“更像是自然的回音。就像……山本身在说话。”
他沉默片刻,说:“那就继续走。只要它还在响,我们就没走错。”
她点头,迈步向前。
他们的手一直没松开。他的掌心有汗,她的手指也有些发僵,但谁都没有放开。有时候她走快一步,他会轻轻一拽;有时候他脚步一滞,她就放慢速度等他。
他们就这样一步一步,穿过了灌木丛,踏上一条被落叶覆盖的小径。这条路比之前的平整些,显然是常有人或动物通行。两侧树木高大,枝叶交错,形成天然的廊道。
阳光斜照进来,照亮前方十几步远的地方。那里有一块突出的岩石,形状像一只蹲伏的兽。
谢昭宁忽然停下。
“怎么了?”他问。
“前面……”她眯眼看了看,“那块石头后面,好像有东西在动。”
他眯眼望去。岩石静立,没有异样。
“你看错了?”他问。
“不。”她摇头,“是影子。一闪就没了。但琴弦刚刚颤了一下,说明有活物靠近。”
他将她往身后一拉,自己上前半步。“待在我后面。”
她没争,只紧紧抓着他的衣袖。
他缓步靠近岩石,左手按在剑柄上。虽然“玄冥”不在身边,但他身上还有短刃。他绕到石后,仔细查看。
空无一人。
他回头正要说话,忽然看见谢昭宁抬起了手。
她的手指指向石顶。
他抬头。
一只灰白羽毛的山鸦正站在岩石顶端,歪头看着他们。它的眼睛漆黑,一眨不眨。脖子上缠着一根褪色的红绳,绳上挂着一枚小小的铜铃。
谢昭宁慢慢走上前。
那鸟没有飞走。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琴弦。
一个极轻的音符响起。
山鸦忽然展翅,却没有飞向天空,而是扑棱着翅膀,朝着小径深处飞去。飞了几丈后,它落在一根横枝上,回头望着他们。
“它在带路。”她说。
萧景珩看着那只鸟,又看看她。“你刚才弹的,是什么?”
“一段记忆。”她说,“养父教我的最后一支曲子,叫《归途》。他说,只要弹起它,迷路的人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他看着她,眼神变了。“所以……这山里的生灵,真的听得懂你的心音?”
她点头。“也许它们早就在这里等着,等一个能听懂它们声音的人。”
他没再说话,只是再次伸出手。
她把手放进去。
他们继续前行。山鸦时不时落在前方树枝上,等他们走近后再飞一段。它的铃铛偶尔发出轻响,像是在应和琴弦的节奏。
小径越来越清晰,坡度逐渐变缓。水声近了,空气中多了湿润的凉意。谢昭宁能感觉到琴匣的温度在升高,像是被什么唤醒。
他们转过最后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浅谷出现在面前,中央一条小溪蜿蜒而过,水面反射着天光。溪边有野花盛开,几株老树盘根错节,枝干扭曲如龙。
而在溪流尽头,小径继续延伸,通往更深的山林。
谢昭宁停下脚步。
“我们……能走出去。”她说。
萧景珩握紧她的手。“那就走。”
他们踏上溪边石块,踩着湿滑的苔藓一步步前进。她的鞋底打滑了一下,他立刻扶住她的肩膀。她抬头看他,他也在看她。
两人没有说话,只是继续往前。
山鸦飞到了前方一棵树上,静静站着。
谢昭宁忽然觉得琴匣震动得厉害,像是有什么即将浮现。
她低头看去。
匣缝中,一张泛黄的纸角正缓缓探出,上面隐约可见一行小字,墨迹熟悉得让她心头一颤。
那是养父的笔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