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亮,山道湿滑。谢昭宁扶着萧景珩一步步往前走,他的呼吸越来越重,脚步也渐渐不稳。她能感觉到他靠在自己肩上的重量在增加,手臂的温度烫得吓人。
他们刚绕过一处断崖侧道,脚下的地面忽然震动。头顶传来碎石滚落的声音,谢昭宁抬头一看,大片泥土和岩石正从山坡上倾泻而下。
“快躲!”她用力拽着萧景珩往旁边扑去。
一块巨石砸在刚才站立的位置,溅起的碎屑划过她的手腕,火辣辣地疼。另一块石头撞翻了背囊,干粮和水囊被埋进泥石之中。她顾不上伤处,立刻检查萧景珩的情况。
他的伤口裂开了,血浸透了包扎的布条。脸色苍白,额头全是冷汗。谢昭宁撕下裙角的布料重新固定他的手臂,动作尽量轻缓。她把仅剩的半袋干粮和空水囊收好,琴匣还在背上,没有损坏。
退路已经被彻底封死。塌方的土石堆成一道墙,无法攀越。前方是深谷,两侧是陡坡,寸步难行。
她靠着岩壁坐下,喘着气。萧景珩闭着眼睛,嘴唇发紫。她知道不能再走了,必须停下来等他恢复一点体力。
天色慢慢暗下来。风从山谷深处吹来,带着刺骨的寒意。谢昭宁试着点燃枯枝,可木头受了潮,怎么也点不着。她放弃生火,转头看向萧景珩。
他在发抖,呼吸急促。她伸手探他额头,热度没退。这样下去他会撑不住。
她挪到他身边,让他靠在岩壁凹陷处,自己背贴着他胸口坐下。两个人紧挨着,用体温互相取暖。她能感觉到他的心跳,一下一下贴在自己背上。
为了稳住情绪,她轻轻拨动琴弦。没有发出声音,只是让指尖随着《心音谱》中的节奏移动。这是安神调的指法,能调节呼吸频率。她慢慢调整自己的节奏,也让他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
夜越来越深。山里冷得像冰窖。她的手指冻得僵硬,但还是继续抚着琴弦。萧景珩突然动了一下,低声说了什么。
她说:“我在。”
他睁开眼,视线有些模糊。“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你说过要带我回京。”她说,“现在轮到我带你回去。”
他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很轻:“我不配。”
“为什么这么说?”
“我手上沾过太多血。”他说,“我没能保住家人,也没能守住该守的人。你现在跟我在一起,只会被牵连。”
谢昭宁转过身,面对着他。“那你有没有想过,我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人追杀?我不是第一天知道这世道有多险恶。”
她看着他的眼睛:“诗会那晚,刺客冲上来的时候,是你挡在我前面。后来每次我陷入危险,你都在。如果没有你,我早就死在江南了。”
萧景珩的手微微颤了一下。
她说:“我不是需要保护的弱者。我是愿意和你一起走这条路的人。”
他盯着她看了很久,忽然抬起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不是拉扯,也不是命令,而是轻轻地,把她的手攥进了掌心。
他的手很烫,掌心有茧,扣得她有点疼,但她没有挣开。
“谢昭宁。”他叫她的名字,声音哑得不像话。“第一次在宫宴听你弹琴,我就知道,这个人不能丢。”
“我不敢靠近你。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藏在假面后面,满肚子算计,随时可能把身边的人拖进深渊。可我还是忍不住看你。”
他停了一下,喉结动了动。“我不想再骗自己了。我喜欢你。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谢昭宁的眼眶一下子红了。
她反手握住他的手指,用力捏了捏。“我也喜欢你。”
她说得很慢,但每个字都很清楚。“我知道你不是表面那个懒散王爷。我知道你背负了很多事。可正是这些事让我明白,你是值得托付的人。”
“我不怕危险,也不怕麻烦。我只怕有一天,你会把我推开,说是为了我好。”
萧景珩猛地把她拉近了些,两人之间的距离几乎贴在一起。他看着她的眼睛,像是要把她看穿。
“我不会再推开你了。”他说,“就算前路是刀山火海,我也要拉着你一起走。”
谢昭宁点点头,眼角有泪滑下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他们就这样坐着,靠在一起。头顶是漫天星河,身前是堵死的乱石堆。外面的世界还在追杀他们,阴谋仍在继续,但他们此刻谁都没提那些事。
萧景珩的高热慢慢退了一些。他的呼吸变得均匀,眼神也不再那么涣散。他低头看着她,忽然抬手,用拇指擦掉她脸上未干的泪痕。
“以后别哭了。”他说,“我会心疼。”
谢昭宁笑了笑:“那你就要一直在我身边。”
“好。”他说,“我答应你。”
她靠回他怀里,耳朵贴着他胸口,听他的心跳。一下,又一下,稳定而有力。她把琴匣抱得更紧了些,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琴弦。
“我们还得走出去。”她说。
“会的。”他说,“只要我们一起。”
远处传来一声鸟鸣,天边泛起一丝灰白。新的一天开始了,但他们还困在这片山谷里。出不去,也回不了头。
谢昭宁抬起手,轻轻覆在他放在她腰间的手上。两人的手指一节一节扣紧,像要把彼此嵌进骨血里。
萧景珩低声道:“等回到京城,我想让你住进王府。”
她说:“我不一定要住王府。”
“那你要住哪儿?”
“我要住的地方,是你在的地方。”
他笑了,笑得很轻,却前所未有地真实。
他们都没有再说话。时间一点点过去,风吹过山谷,带来远处溪流的声音。他们的身体依旧冰冷,可心里却暖得不像话。
谢昭宁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摸出一小块干粮,掰成两半,递给他一半。
他接过,慢慢吃着。她也小口小口地咬着。这是最后的食物了,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等出去以后,我想吃一碗热汤面。”她说。
“不止。”他说,“我要让人做一桌菜,你爱吃的全上。”
她笑了一声:“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了?”
“只对你。”他说。
太阳升起来了,阳光照在乱石堆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谢昭宁眯起眼,望着那堆挡住去路的石头。
“我们得想办法搬开它们。”她说。
“等我力气恢复。”他说,“你别太勉强自己。”
她点头,把手伸进琴匣,确认《心音谱》还在。纸页干燥,没有任何异动。她松了口气。
萧景珩看着她收好琴匣,忽然说:“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再让你一个人扛。”
“我也是。”她说,“我们一起。”
她靠着他,闭上眼睛休息。他知道她在强撑,也知道她不会喊累。他把手臂收紧了些,让她靠得更稳。
山谷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他们的影子被阳光投在地上,叠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
谢昭宁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搭上了琴弦。一个极轻的音符在心底响起,像是回应某种隐秘的召唤。
萧景珩察觉到了,低头看她。
她睁开眼,目光清澈。“琴匣刚刚震了一下。”
他立刻警觉起来。“是不是有人靠近?”
她摇头。“不是。是谱里的某一段……好像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