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照在蒙面人袖口的蝴蝶纹样上,那褪色的绣线像是被风刮旧了的记忆。谢昭宁的手指还搭在琴弦上,指尖微微发麻。她没有动,只是盯着那半只蝴蝶,心跳随着琴匣的震动一点点加快。
萧景珩站在她身前,剑未归鞘,肩上的血还在渗出。他目光冷峻,声音低哑:“说,你是谁的人?”
那人没回答。他缓缓抬起手,不是去摘面具,而是轻轻抚过袖口的纹路,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什么。然后,他单膝跪地,头低了下去。
“姑娘……可识得‘江南蝶语’四字?”
谢昭宁呼吸一滞。
那是养父教她弹第一支曲子时说过的话。他说,若有一天遇到懂这四个字的人,便是同门血脉。
她的手指轻轻拨动琴弦,一段残调从指尖流出。音很轻,却带着穿透力,直入人心。这是她小时候常听养父在雨夜弹奏的曲子,从未写入《心音谱》,只藏在记忆深处。
那人身体猛地一震,双拳紧握,肩膀微微颤抖。他抬起头,面具后的眼睛泛红:“这曲子……只有师父亲传弟子才会。”
谢昭宁终于开口,声音很稳:“你叫什么名字?”
“陈风。”他低头,“原是江南乐坊护卫,也是师父门下记名弟子。十年前,师父失踪,乐坊被毁,我与妹妹失散。三个月前,有人找到我,说只要我听命行事,就放她回来。”
萧景珩冷笑:“所以你就来杀我们?”
“我不知目标是你们。”陈风声音沙哑,“他们蒙住我的眼,只给指令。直到方才……你弹那支曲子,我才认出来。”
谢昭宁闭眼,用《心音谱》感知他的情绪。悲痛、悔恨、恐惧交织在一起,却没有杀意。她睁开眼,看向萧景珩:“他说的是真的。”
萧景珩没动,但握剑的手松了一分。
谢昭宁又问:“幕后之人是谁?”
陈风咬牙,脸色忽然发青,喉间发出一声闷哼,整个人向前一倾。他双手撑地,额上冷汗直冒。
“有毒?”谢昭珩皱眉。
谢昭宁点头。她从袖中取出药粉,指尖沾了些,轻轻拂在他手腕脉门处。再弹一段低频音波,缓缓渗入对方经络。片刻后,陈风喘息渐平。
“他们在我体内种了蛊毒。”他艰难开口,“每当我泄露机密,毒就会发作。我不能说出主使者名字……但我能说别的。”
他抬头,目光坚定:“三日后是祭天大典,他们会动手。目标不是财富,而是嫁祸镇北王谋逆。宫中已有内应,届时会点燃烽火台假传军情,说你率兵逼宫。陛下年迈多疑,一旦信了,京城必乱。”
萧景珩瞳孔骤缩。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一旦被定为逆贼,他所有部将都会被清算,边关防线顷刻崩溃。而真正的幕后黑手,将在混乱中掌控朝局。
“他们想逼我回京受审?”他声音冷得像冰。
“不止。”陈风喘了口气,“他们还要在典礼上……当众揭发你的‘罪证’。其中一条,是你勾结前朝余孽,意图复辟。”
谢昭宁心头一震。
这条罪名,直指她。
萧景珩转头看她,眼神复杂。他忽然解下腰间酒囊,扔给陈风:“你若真想救妹妹,就该知道怎么做。”
陈风接过酒囊,手指发抖。他仰头喝了一口,烈酒顺着他面具边缘流下。“我知道一条密道,可绕过官道直通京城西门。但追兵很快会到,你们必须立刻走。”
“那你呢?”谢昭宁问。
“我留下。”他低声,“我会引开后续的人。只要你们能把真相带回去,我死也值得。”
萧景珩没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谢昭宁转身走到萧景珩身边。她打开随身布包,取出干净布条和药粉,开始重新处理他的伤口。血已经凝固了一层,但她还是小心地清理干净,一层层包扎。
萧景珩低头看着她,忽然说:“若我撑不住,你不必管我。”
谢昭宁手一顿,抬眼看他:“你说过,要带我平安回京。”
“现在,换我护你一程。”她系紧最后一道结,扶他起身。
萧景珩没推拒。他靠在她肩上,脚步有些虚浮,但还是稳稳迈出了第一步。
晨光洒在荒道上,两人并肩前行。身后,陈风静静站着,目送他们的背影渐行渐远。直到他们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山路拐角,他才转身,独自走入密林深处。
谢昭宁一手扶着萧景珩,一手抱着琴匣。她的脚步不快,但很稳。萧景珩的重量压在她肩上,体温透过衣料传来,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踏实。
“疼吗?”她问。
“还好。”他答。
风吹过山林,带来远处溪水的声音。他们走过一段碎石坡,地面湿滑,谢昭宁脚下打了个滑,身子一歪。萧景珩立刻伸手揽住她腰,将她拉稳。
两人都没说话。
片刻后,谢昭宁低声说:“刚才……谢谢你挡在我前面。”
萧景珩没看她,只说:“我说过,不会让任何人伤你。”
她嘴角微微动了动,没笑,但心里暖了一下。
山路蜿蜒向前,雾气渐渐散去。远处能看到一道断崖,下面是深谷,谷底有水流声。他们必须绕过去才能接上通往京城的官道。
走了约半个时辰,萧景珩的脚步越来越沉。他的呼吸变得粗重,额头冒出冷汗。
“休息一下。”谢昭宁扶他在一块岩石边坐下。
她摸了摸他的额头,烫得吓人。毒应该还没清干净,加上失血过多,他已经接近极限。
她取出最后一点退热药,喂他服下。然后解开琴匣,拿出里面的薄毯盖在他身上。
“再撑一会儿。”她说,“过了前面那道坡,就能看到驿站了。”
萧景珩闭着眼,忽然抓住她的手:“谢昭宁。”
“嗯?”
“如果……我没挺到京城。”
“你会的。”她打断他,“你不准死。”
他睁开眼,看着她。目光很深,像是要把她刻进心里。
“好。”他终于说,“我不死。”
她松了口气,正要收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他声音很轻,“活着。不管发生什么,都要活着。”
谢昭宁看着他,慢慢点头:“我答应你。”
他这才松手,靠在石头上闭目养神。
谢昭宁站起身,望向远方。山路依旧漫长,但他们不能再停。
她扶起萧景珩,两人再次踏上荒道。身影在晨光中交叠,一步一步,朝着京城的方向走去。
萧景珩的靴底踩过一片湿泥,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他的左手紧紧抓着谢昭宁的臂膀,指节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