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飞起的瞬间,萧景珩的手已经按在剑柄上。他没有回头,声音压得极低:“停。”
玄影立刻勒住马缰,马车在碎石路上戛然止步。谢昭宁坐在车内,指尖刚触到琴匣,就听见外面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像是枯枝被踩断。
她屏住呼吸。
萧景珩掀开车帘,目光扫过两侧密林。树影层层叠叠,遮住了大半天空。远处又有几只乌鸦扑棱着飞起,方向一致,显然是受了惊扰。
“有人沿着官道搜过来了。”他说,“不会是斥候。”
谢昭宁点头。刚才那阵打斗虽快,但对方撤退得太干脆,不像寻常刺客。她握紧琴匣,琴弦微微震了一下,像是回应她的思绪。
萧景珩转身看她,“我们走山道。”
话音未落,他已经跃下车辕,伸手来扶她。谢昭宁搭上他的手,落地时脚下一滑,膝盖微弯。他没松手,稳稳托住她的手臂,直到她站定。
“能走吗?”他问。
“能。”她抬眼看他,“我不累。”
他知道她在逞强。从地宫出来一路未歇,又遇刺杀,她脸色早就发白。但他没拆穿,只是默默将她斗篷的系带重新拉紧,确保风灌不进去。
“跟紧我。”他说完,朝玄影使了个眼色。
玄影会意,牵着马车往岔路深处退去,留下一条明显车辙后便转向林间小径。真正的追踪者若循迹而来,第一眼只会看到空车远去的假象。
萧景珩带着谢昭宁踏入山林。
脚下的路很快变成泥地,落叶厚厚一层,踩上去软而湿滑。头顶枝叶交错,光线越来越暗。两人一前一后前行,脚步放得很轻。
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天色骤然阴沉。风从山口灌进来,吹得树枝乱晃。谢昭宁忽然停下。
“怎么了?”萧景珩回头。
她没说话,手指轻轻抚过琴弦。那一瞬,琴音谱在她脑中浮现一段细微波动——前方百步,有建筑残留的气息。不是活人,也不是杀机,而是一种长久空置的寂静。
“前面有屋子。”她说,“没人。”
萧景珩皱眉,“你能确定?”
“我能。”她声音很轻,但很稳。
他盯着她看了两息,终于点头,“我去看看。”
他拔出剑,缓步向前探去。谢昭宁站在原地等待,雨水开始落下,先是零星几点,接着越下越大。她的发丝很快湿透,贴在脸颊和脖颈上,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
不多时,萧景珩折返,“结构还稳,没埋伏。进来避雨。”
她跟着他穿过一片矮灌木,眼前出现一间破屋。屋顶塌了一角,墙是土坯砌的,门板歪斜挂着,但至少能挡风遮雨。
萧景珩先进去检查一圈,确认安全后才让她进来。
屋里空荡荡的,只有角落堆着些干草和破布。地面坑洼不平,但勉强能落脚。谢昭宁靠墙坐下,抱着琴匣,整个人缩成一团。雨水顺着她的袖口滴落,在地上积出一小滩水。
萧景珩站在门口,望着外面倾盆大雨。雷声滚滚,闪电划破天际。他没脱外袍,也没坐下,右手始终按在剑柄上。
时间一点点过去。
谢昭宁的指尖开始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冷。她的衣服全湿了,体温在不断流失。她试图运功调息,可内力尚未完全恢复,效果甚微。
她抬头看他。他背对着她,肩线绷得很直,像一尊不肯放松的雕像。
“你也冷。”她说。
他没回头,“没事。”
“你抖了。”她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
他顿了一下,终于转过身。雨水顺着他额发流下,在脸上划出几道痕迹。他的唇色有些发青,显然也不好受。
他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距离不远不近。
“再撑一会儿。”他说,“等雨小些就走。”
她没应声,只是把身子往墙角缩了缩。可空间太小,她终究避不开那股寒意。
片刻后,一件外袍递到她面前。
黑色锦缎,带着体温。
她摇头,“你穿吧。”
“我练武之人,抗得住。”他说,“你不一样。”
她还想推辞,可他直接把外袍披在她肩上,动作不容拒绝。
布料很重,却暖。她裹紧了些,指尖触到衣襟上的金线纹路。
“谢谢。”她低声说。
他没说话,只是坐回原位,依旧面向门口。
可这一次,他没有保持距离。
他挪近了些,肩背几乎贴上她的肩膀。温热透过湿衣传过来,一点点驱散寒意。
谢昭宁僵了一下,没动。
雨声很大,打在茅草顶上噼啪作响。屋内很静,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她侧头看了一眼。
他正看着她。眼神很沉,像是在看什么珍贵的东西。他的视线落在她湿透的发丝上,水珠正从发梢滴落,滑过耳垂,落在锁骨处。
她心跳漏了一拍。
“看什么?”她问,声音比自己想象的还要轻。
他喉结动了一下,嗓音低哑:“看你……像不像传说中的山灵。”
她愣住。
这话不该出自他口中。他是铁血王爷,是战场上杀人如麻的统帅,从来不说这种话。
可此刻,他眼神里没有戏谑,也没有试探,只有认真。
她低下头,不敢再看。
可肩膀却悄悄动了动,往他那边靠了半寸。
他察觉到了。
嘴角极轻微地扬了一下,没说话,只是将身体再贴近一些,让她靠得更稳。
两人就这样坐着,谁都没再开口。
时间仿佛慢了下来。屋外风雨如晦,屋内却有种奇异的安宁。谢昭宁的意识渐渐模糊,眼皮越来越沉。她本想坚持清醒,可暖意和疲惫一起袭来,最终还是靠着他的肩头,闭上了眼睛。
萧景珩感觉到她的重量压过来。
他低头,看见她睫毛轻轻颤了一下,然后彻底安静下来。她的呼吸变得平稳,带着浅浅的节奏。
他没动。
一只手仍握着剑,另一只手却缓缓抬起,迟疑了一瞬,最终轻轻落在她肩上,替她把外袍往上拉了拉,盖住耳朵。
就在这时,一道闪电劈开夜空。
光亮瞬间照进破屋,映在墙上。
几道刻痕组成的符号显露出来——扭曲的线条,像是某种古老文字,在电光中泛出幽冷的光。
谢昭宁的琴匣突然震动了一下。
琴弦自鸣,发出一声极轻的嗡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