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顾昭为继承人的难题而陷入深沉思虑之时,一份来自他长子的、特殊的“礼物”,已经被送抵了南京。这份“礼物”不仅在某种程度上验证了顾承宇那充满理想主义的开拓精神,更成为了顾昭向全世界展示其“新殖民主义”构想的第一个完美舞台。
昭武元年的初秋,南京城内那些早已习惯了红毛绿眼的西洋商人与使节的市民们,被一支奇特的队伍吸引了全部的目光。
这支队伍的人数并不多,只有寥寥十几人,但他们带来的视觉冲击力,远超任何一支国家的使团。他们身材高大,皮肤呈现出健康的古铜色,脸上涂抹着象征着山川与猛兽的鲜艳油彩。他们的头上装饰着绚烂的鹰羽,脖子上挂着兽牙与宝石串成的项链,身上则披着鞣制过的、带着原始气息的兽皮。
他们,是来自遥远的美洲新大陆的客人,是一个名为“米沃克”的印第安部落的代表团。
为首的,是他们的酋长,一个名叫“飞鹰”的中年男人。他的眼神如他头顶的鹰羽般锐利,步伐沉稳,每一步都仿佛在丈量着脚下这片陌生的、由坚硬青石板铺就的大地。他的部落,是在加利福尼亚地区颇具影响力的一个强大族群,也是第一批与顾承宇的探险队发生冲突,并最终选择接受“和平”的部落。
当时,在经历了短暂而血腥的冲突,亲眼见证了那种能喷吐雷霆与火焰的“黑色长矛”(遂发枪)将部落最勇猛的战士轻易撕碎之后,“飞鹰”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但接踵而来的,并非他想象中的屠杀与奴役,而是来自那些“东方神人”的礼物——光洁如水的镜子,温暖柔软的棉布,以及最让他感到震撼的、能够轻易劈开坚硬木材、翻动沉重土地的钢铁农具。
在恐惧与诱惑的交织下,他最终选择接受了那个年轻的东方将领——顾承宇的邀请,带着他最勇敢的战士与最聪慧的萨满,登上那能自行移动的钢铁巨兽,横跨无尽的大海,前来亲眼看一看这个被描述为“人间神国”的东方天朝。
此刻,当他们跟随着共和国礼宾司的官员,穿过宽阔的街道,走向那座宏伟如山峦般的议会大厦时,他们心中的每一丝骄傲,都在被眼前所见的一切,无情地碾碎。
街道两旁,是高达数层的、由砖石与玻璃构成的雄伟建筑,其坚固与宏伟远超他们部落中用木石搭建的任何神庙。道路上,有不需要马拉就能自行奔跑的“钢铁怪兽”(蒸汽卡车),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而最让他们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这里的每一个人,无论男女老幼,衣着都如此整洁,脸上都带着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名为“自信”与“希望”的神采。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文化之旅”,或者说,一场旨在彻底摧毁一个原始文明所有反抗意志的“精神征服”。
在顾昭的亲自安排下,“飞鹰”酋长一行人,乘坐着新开通的“京沪铁路”专列,进行了一场为期十天的“共和国深度游”。
旅途的第一站,是天津的工业区。当“飞鹰”酋长站在巨大的炼钢高炉前,感受着那扑面而来的、仿佛能融化灵魂的灼热,看着那奔流如岩浆般的铁水,被浇灌成一根根整齐的铁轨与炮管时,他和他身后的战士们,都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向着这人力所创造的“神迹”顶礼膜拜。而在旁边的纺织厂里,当他们看到数千台巨大的纺织机在蒸汽的驱动下,如同有生命的怪物般日夜轰鸣,将洁白的棉花“吃”进去,再“吐”出成千上万匹精美的布匹时,他们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些东方人带来的布,会比他们部落里最巧手的女人耗费一年时间织出的兽皮毯,还要温暖和柔软。
旅途的第二站,是西山书院。在这里,“飞鹰”看到了另一番让他无法理解的景象。成千上万的孩子,不仅仅是男孩,甚至还有大量的女孩,都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用一种神奇的“黑炭棒”(铅笔),在白色的纸张上,学习着记录语言的符号。他无法理解,为什么一个部落需要如此多的“书写者”,这在他们看来,是只有最智慧的萨满才能掌握的神圣技能。接待他们的书院先生告诉他,在共和国,让每一个孩子识字,是护国主定下的、比任何法律都更重要的“国策”。
旅途的最后一站,是京郊的中央军团大营。“飞鹰”酋长看到了他一生中见过最不可思议的军队。士兵们住在比他自己的帐篷还要干净整洁的营房里,他们吃的食物,甚至比他部落里节日时的盛宴还要丰盛。而在靶场上,当他看到一千名士兵同时举枪,在一声号令下,射出的子弹如同一场钢铁的风暴,将五百步外的靶子尽数撕成碎片时,他和他那几位最勇敢的战士,心中最后的一丝侥-幸与反抗的念头,也如同那些靶子一样,被彻底撕碎了。
十天后,当“飞鹰”酋长一行人再次返回南京,走进那间简约而威严的元首府书房时,他眼中的锐利与桀骜,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发自灵魂深处的、对更高层次文明的绝对敬畏。
顾昭没有坐在高高的主位上,而是与“飞鹰”酋长在待客的沙发上平起平坐,亲自为他倒上了一杯来自福建的红茶。
“酋长,欢迎来到中华。”顾昭的声音通过翻译,清晰地传入“飞鹰”的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这些天,你所看到的,就是我们的世界。我们有建造一切的力量,也有……摧毁一切的力量。”
“飞鹰”酋长深深地低下他那高贵的头颅,声音嘶哑而恭敬:“伟大的东方太阳神之王……飞鹰和我的族人,愿意向您献上我们的一切,只求能得到您的庇护。”
“我不需要你们的一切。”顾昭微笑着摇了摇头,“我们来到你们的土地,不是为了战争与奴役,而是为了贸易和共赢。我这里有一份盟约,你可以看一看。”
一名秘书将一份用汉文和图画两种形式写成的《新长安友好条约》递到了“飞鹰”面前。
条约的核心内容,充满了“文明”与“仁慈”的光辉,却又在每一个条款背后,隐藏着不容拒绝的意志。
第一,“土地换技术”。共和国将以公平的价格,“永久租用”米沃克部落及其周边盟友的部分“闲置”土地,用于采矿、农耕和修建城镇。作为交换,共和国将向所有签约部落,无偿提供最先进的钢铁农具、优质的作物种子,并派遣工程师帮助他们修建坚固的村庄,派遣医生为他们提供医疗,派遣老师为他们建立学堂。
第二,“自治与保护”。共和国承认所有签约部落在其传统领地内的内部自治权,尊重他们的风俗与信仰。同时,共和国将承担起“保护者”的责任,承诺保护他们不受其他敌对部落,以及那些从大洋彼岸渡海而来的“白色魔鬼”(指其他欧洲殖民者)的侵扰。作为义务,所有签约部落必须承认共和国在新大陆的最高宗主权,并为共和国的探险队和商队,提供向导与安全保障。
这是一份在17世纪的背景下,堪称“仁慈到不可思议”的条约。它没有血腥的屠杀,没有赤裸裸的掠夺,它甚至给予了土着部落相当程度的“自治权”和“发展权”。其本质,是顾昭“新型殖民主义”思想的完美体现——一种温和的、以“共同发展”为幌子的、旨在将印第安人和平地纳入自己庞大工业体系,让他们从潜在的敌人,变成新大陆开发的“辅助力量”和“初级劳动力”的阳谋。
“飞鹰”酋长通过翻译,逐字逐句地听完了这份条约。他的眼中,闪烁着激动与狂喜的光芒。在他看来,这根本不是一份条约,而是东方太阳神赐予他和他族人的“神谕”。这份神谕,不仅能让他们获得那些梦寐以求的“神之造物”,更能让他们借助神的力量,去战胜那些世世代代与他们为敌的宿敌部落!
他毫不犹豫地,用颤抖的手,在这份决定了他民族未来命运的文件上,按下了自己的指印。
“伟大的太阳神之王!”他再次俯下身,虔诚地亲吻着顾昭脚下的地毯,“飞鹰在此立誓,将穷尽毕生之力,说服大山与河流之间的所有部落,一同接受您的庇护,成为您……最忠诚的子民!”
顾昭微笑着扶起了他,心中却没有丝毫波澜。他知道,从这一刻起,美洲大陆的和平演变,已经拉开了序幕。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