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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历史军事 > 挽天倾:我为大明续三百年 > 第393章 继承人的“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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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晚宴的温情,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护国主府书房内深夜的寂静。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饭菜的余温与淡淡的酒香,但更多的是被厚重书卷与冰冷星光浸透的、理性的气息。

顾昭坐在那张由巨大紫檀木制成的书桌后,面前的不再是家常的碗筷,而是一杯已经微凉的清茶。烛火在他的眼眸深处跳跃,映照出变幻莫测的微光,仿佛正在推演着比任何一场战役都更复杂的沙盘。在他的对面,长子顾承宇正襟危坐,他那张被大洋的风帆与美洲的阳光雕琢得棱角分明的脸上,还带着一丝刚刚与家人团聚的兴奋,但更多的是面对父亲时,那种源于血脉与权位的、混杂着崇敬与紧张的肃然。

这并非一次单纯的父子夜话,而是一场没有宣之于口的、关于一个庞大共和国未来的面试与考验。

“说说美洲的事吧,”顾昭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情绪,“从舰队抵达新长安港开始,我要听所有的细节,包括那些……在捷报里不会写的细节。”

“是,父亲。”顾承宇的精神瞬间振奋起来,仿佛又回到了他所熟悉的、充满惊涛骇浪的世界。他的言语中充满了属于年轻开拓者的、未经雕琢的激情与自豪。他详细地汇报了舰队横跨太平洋的艰险,描述了当他们在加利福尼亚的海岸线发现那条蜿蜒如金龙般的河流时,全体船员爆发出的狂喜;他讲述了发现巨大露天金矿后,淘金热如何如瘟疫般在水手和第一批移民中蔓延,以及他为了维持纪律所付出的努力;他描绘了与那些头戴羽毛、手持石矛的印第安部落初次接触时的紧张与新奇,也毫不讳言在遭遇对方夜袭后,他如何指挥部队发动了一场教科书式的反击,用火炮与排枪的雷霆之威,彻底震慑了那些野蛮的灵魂。

最后,他的声音沉重了下来,详细叙述了那场突如其来的、看不见的战争——一种前所未见的瘟疫在舰队中爆发,水手们在绝望中死去,以及他作为舰队统帅,在巨大的压力下如何下令隔离、寻找草药,并最终决定向本土发出警报,将舰队停泊于外海的艰难抉择。

“……父亲,孩儿无能,虽为共和国带回了足以再造一支舰队的黄金,却也损失了五百三十七名勇敢的公民。而且,若非父亲与国家科学院及时研制出防治之法,一场更大的灾难,或许已因我而起。”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自责,但眼神深处,却依然闪烁着对那片广袤新大陆的无限向往与征服的欲望。

顾昭安静地听完了这一切,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着,没有对他的功绩表示赞赏,也没有对他的过失加以苛责。他只是在顾承宇汇报的每一个细节中,剖析着这个自己亲手培养的继承人,他的思维方式、他的价值观、他处理危机时最本能的反应。

良久,他抬起眼,问出了第一个看似不相关的问题:“你认为,对付那些袭击我们营地的印第安部落,最好的方法是什么?”

顾承宇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以雷霆之威,行霹雳手段。彻底地征服他们,摧毁他们的反抗意志,将他们的土地全部纳入共和国的版图。只有让他们真正感到恐惧,才能保证我们殖民地的长久安全。”他的回答,是一个标准军人的答案,充满了效率与力量的美感。

顾昭的眼神里没有波动,只是淡淡地反问:“如果杀光了他们,谁来为我们寻找美洲大陆上那些我们闻所未闻的草药?谁来为我们的勘探队充当向导,翻越那些地图上没有的山脉?如果将他们的土地全部变成我们的农场,当新的瘟疫再次来临时,我们又该去哪里寻找那些可能掌握着古老治疗秘方的部落祭司?承宇,记住,一个死去的敌人,没有任何价值。一个活着的、被驯服的、能为我们所用的工具,才是一笔真正的财富。”

顾承宇的脸色微微一变,他似乎想要辩解什么,但顾昭已经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对于舰队上那些因为淘金热而违反军纪、私藏金砂的士兵,按照你的本意,你打算如何处置?”

这一次,顾承宇的回答更加坚定:“严明军法!共和国的舰队不是海盗船,任何私藏战利品的行为,都是对国家财产的窃取,是对军法尊严的践踏!按律,当一体处死,以儆效尤!”

“水至清则无鱼。”顾昭轻轻地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承宇,你看到了纪律,却没看到人性。他们的贪婪,恰恰是帝国扩张最原始、也最强大的动力。没有对黄金的渴望,谁愿意背井离乡,去那片蛮荒之地冒生命危险?我们需要做的,不是用死亡去消灭贪婪,而是用制度,去引导、去规范、甚至去利用这种贪婪。我们可以制定法律,允许他们保留一定份额的发现,其余的上缴国家;我们可以成立‘新大陆探险与矿业公司’,让他们用自己的贪婪去为共和国的股东们创造财富。你要学会的,不是做一个挥舞屠刀的法官,而是做一个制定游戏规则的棋手。”

顾承宇的额头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父亲的每一个问题,都颠覆了他从讲武堂学来的、那些非黑即白的准则。他所看到的世界,是敌人与公民,是服从与背叛。而父亲所看到的世界,却是一张由无数棋子构成的、灰色的棋盘。

顾昭沉默了片刻,给了儿子一丝喘息的时间,然后,他抛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一个问题。

“澳洲的朱聿键,上书请求组建自己的‘东宁王家军’,并希望获得在澳洲的军事全权。对此,你怎么看?”

这个问题,涉及到了共和国最敏感的“藩王”与“中央”的关系。顾承宇思索了片刻,谨慎地回答:“朱聿键乃大明宗室,亦是第一批响应新政的藩王,他对共和国的忠诚,是经受过考验的。澳洲大陆广袤无垠,土着与新移民之间的矛盾日益尖锐,若无一支强有力的军队,恐难以为继。孩儿认为,只要他宣誓永效忠于共和国与护国主,授予他一定的军事自主权,也未尝不可。毕竟……我们不能让忠臣寒心。”

这一次,顾昭没有再反驳,甚至没有再说话。他只是深深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然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顾承宇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父亲的沉默,比任何严厉的斥责都更让他感到不安。他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了哪里。

而在顾昭的内心深处,一声悠长的叹息,已经响彻了整个灵魂。

“承宇,你是一个完美的将军,一个勇敢的探险家,甚至会是一个受人爱戴的、正直的君主。但是……你太‘正’了。”

“你看到了敌我,却看不到那些可以利用的棋子;你看到了纪律,却看不到纪律背后复杂的人性;你看到了表面的忠诚,却看不到权力本身就会像野草一样疯狂滋生、最终吞噬一切的野心。你是一个品德高尚的骑士,但这个庞大而复杂的帝国,需要的不是一个骑士,而是一个比所有魔鬼加起来都更懂得如何利用魔鬼的……掌舵人。”

他挥了挥手,示意谈话结束。“你累了,去休息吧。美洲的详细报告,整理好后,交给念云。”

顾承宇如蒙大赦,又带着满心的困惑与失落,退出了书房。

第二天,顾昭就“美洲殖民地未来十年发展规划”,与他的首席秘书念云,进行了一次工作会谈。

念云依旧是一身干练的深色女式制服,她呈上了一份厚厚的、由她和她领导的“海外战略规划办公室”连夜赶制出的方案。

这份方案,让顾昭在翻开第一页时,眼神就亮了起来。

方案中,她将美洲西海岸的印第安部落,按照其文明程度、战斗力、以及对共和国的亲善程度,分为了三类:“可团结与同化的”、“可收买与利用的”以及“需坚决打击与分化的”。她提出,应该在“新长安”建立一个巨大的“贸易特区”,用廉价的工业品,彻底摧毁部落的原始手工业经济,让他们在经济上完全依附于共和国。她甚至建议,可以利用汤若望的传教士,修改教义,将“护国主”包装成“东方太阳神”的地上化身,进行文化与宗教上的渗透,从而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最高境界。

这份方案的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实用主义的冰冷与政治手腕的老辣,其眼光之长远,手段之周密,几乎与顾昭自己内心的蓝图不谋而合。

顾昭放下方案,抬头看着眼前这位已经褪去了所有青涩,变得从容而深邃的女子,突然半开玩笑、半是试探地说道:“念云小姐,你这份方案,条理清晰,手段狠辣,比我那犬子只知喊打喊杀的见识,可是高明太多了。若是由你执掌东印度公司,恐怕不出十年,整个美洲西海岸,都要改说汉话了。”

这句充满了褒奖与试探的话,足以让任何一个年轻的下属感到诚惶诚恐,或是欣喜若狂。

然而,念云只是微微一笑,那双清澈如古井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波澜。她微微欠身,语气平静而坚定:“学生不敢。学生所思所想,皆是护国主平日教诲的延伸与模仿。护国主是普照世间的太阳,我们,只是追逐着太阳的光芒,才得以发出微弱亮光的萤火而已。”

她将所有的功劳,都如此巧妙、如此不着痕迹地推回给了顾昭,既表达了谦逊,又不动声色地重申了自己的忠诚与位置。这份滴水不漏的政治智慧,让顾昭在心中,再次发出了那声无人听闻的叹息。

他知道,他或许已经找到了一个合格的“执棋者”。但她,却偏偏不是他的儿子,也偏偏……是一个女儿身。

继承人的难题,在这一刻,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也前所未有的……无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