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初年,关东长白山下有个叫靠山屯的小村子,村里有个年轻后生叫郭老三。这郭老三本是个读书人,祖上也曾中过举人,到了他这一代,家道中落,只能在村里当个教书先生,勉强糊口。
这年冬天,大雪封山,郭老三得了咳疾,日夜咳嗽不止。村里郎中来瞧了几次,药吃了不少,却总不见好。眼看人一天天消瘦下去,乡亲们都说,郭先生这病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一日黄昏,郭老三正躺在床上咳得厉害,忽听门外有人叩门。他勉强起身开门,只见门外站着个白发老翁,身穿青布长衫,手持一根枣木拐杖,面容清癯,眼神炯炯。
“老夫路过此地,听闻先生身体不适,特来探望。”老翁拱手道。
郭老三虽不认识此人,但见其气度不凡,忙请进屋中。老翁也不客气,坐下后便为郭老三把脉,片刻后笑道:“先生这病不妨事,我这里有丸药一枚,服下便可痊愈。”
说罢,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倒出一粒赤色药丸。郭老三接过服下,不多时便觉胸中舒畅,咳嗽立止,整个人神清气爽,仿佛从未生过病一般。
郭老三又惊又喜,连忙拜谢:“老先生救命之恩,郭某没齿难忘!敢问老先生高姓大名,仙乡何处?”
老翁笑道:“老夫姓胡,名青山,家住后山之中。久闻郭先生品行端正,学识渊博,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二人相谈甚欢,胡老翁言谈举止颇有古风,对经史子集无一不精,郭老三暗暗称奇。不知不觉已是深夜,胡老翁起身告辞,郭老三再三挽留不住,只得送至门外。
临别时,胡老翁道:“老夫与先生有缘,三日后当再来看望。”说罢,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三日后,胡老翁果然如期而至,这次还带了一坛美酒。二人对酌畅谈,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甚是投机。自此,胡老翁每隔三五日便来拜访,每次来都带些山珍野味,或是自酿的美酒。
时间一长,郭老三察觉出些不寻常来。这胡老翁有时言谈中会不经意提及数十年前甚至上百年前的旧事,仿佛亲身经历一般;而且无论天气多差,他总能安然到来,衣不沾雪,鞋不沾泥。
一日,郭老三实在按捺不住好奇,问道:“胡老先生,您绝非寻常人物,莫非是山中修仙得道之人?”
胡老翁闻言大笑:“既然先生问起,老夫也不相瞒。我非人类,乃是长白山中修炼千年的狐仙。因见先生品行高洁,又不似世俗之人嫌恶异类,故而相交。”
郭老三虽心中已有猜测,但听胡老翁亲口承认,还是吃了一惊。不过他本是豁达之人,很快便释然道:“人也好,仙也罢,君子之交贵在知心。郭某能与仙长相交,实乃三生有幸。”
胡老翁闻言大喜,从此更加频繁往来,二人真成了忘年之交。
转眼冬去春来,靠山屯却发生了一件怪事。村中王大户家的独子得了怪病,浑身浮肿,整日胡言乱语,请了多少郎中都束手无策。王大户放出话来,谁能治好他儿子的病,愿以百两白银相谢。
郭老三听闻后,想起胡老翁医术高明,便在下次见面时提及此事。胡老翁沉吟片刻道:“此事我已知晓,那王家公子并非得病,而是冲撞了山中的黄大仙,被附了身。”
郭老三惊问:“那可如何是好?”
胡老翁笑道:“无妨,明日你带我去王家,我自有办法。”
次日,郭老三带着胡老翁来到王大户家。王大户见胡老翁仙风道骨,不敢怠慢,忙请入内室。胡老翁看了看床上昏睡的公子,从袖中取出一道符箓,贴在床头,又取出一枚丹药给公子服下。
不多时,公子突然睁开眼睛,大呼一声:“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随后呕出一口黑水,浮肿竟肉眼可见地消了下去。
王大户喜出望外,连忙取来白银酬谢。胡老翁只取了十两,道:“这些足够,其余留给公子补养身体吧。”
此事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周围村落都知道靠山屯来了个神医。从此,不断有人前来求医问药,胡老翁有求必应,治好了不少疑难杂症,但收取的报酬却极为有限,够日常用度即可。
郭老三不解地问:“仙长既然神通广大,为何不借此积累财富?”
胡老翁叹道:“我们修仙之辈,最重因果。治病救人是积德之事,若借此敛财,反而会损了修为。”
郭老三闻言,对胡老翁更加敬佩。
然而好景不长,村里有个叫赵四的懒汉,平日里游手好闲,见胡老翁医术高明却不多取报酬,心中起了邪念。这赵四早年曾在城里当过道士的学徒,懂得些皮毛法术,便想暗中调查胡老翁的底细,好加以控制,让他为自己牟利。
一日深夜,赵四偷偷跟在从郭老三家出来的胡老翁身后,想探明他的住处。只见胡老翁并未沿着大路走,而是径直往后山方向去了。赵四悄悄跟随,进了山林后,胡老翁的身影忽然一晃,竟化作一只白狐,迅捷地消失在密林中。
赵四又惊又喜,回家后苦思数日,终于想出一条毒计。
这天,赵四找到郭老三,神秘兮兮地说:“郭先生,你可知那胡老翁的真实身份?”
郭老三心中一惊,表面却不动声色:“胡老先生是隐居山中的医者,有何不妥?”
赵四冷笑道:“什么医者!我亲眼所见,他是一只千年狐妖所化!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郭先生还是小心为妙。”
郭老三正色道:“胡老先生治病救人,从未害人,是仙是妖又有何妨?此事休要再提,更不可对外宣扬!”
赵四见郭老三不为所动,心中暗恨,转而去找王大户,添油加醋地说胡老翁是狐妖变化,现在虽不害人,日后必成大患。王大户想起儿子当初中的正是黄大仙的邪,不由得信了几分。
赵四见王大户动摇,趁机道:“我有一法可制服此妖,只需准备黑狗血、桃木剑等物,待他下次来时,趁机下手。”
王大户犹豫道:“可胡老先生毕竟救过我儿性命...”
赵四急道:“王家主,妖就是妖,今日不害人,明日未必不害人!等出事就晚了!”
王大户思前想后,终于点头应允。
却说胡老翁这日正在山中修炼,忽觉心神不宁,掐指一算,已知大概。他长叹一声:“人心难测,果然如此。”
下次胡老翁再来访时,刚进郭老三家门,突然从四周冲出赵四、王大户和几个村民。赵四手持桃木剑,大喝一声:“妖孽,现出原形!”随即泼出一盆黑狗血。
说时迟那时快,胡老翁身形一晃,轻松避开黑狗血,袖袍一拂,桃木剑竟断为两截。他环视众人,目光最终落在郭老三身上,见郭老三一脸震惊,显然并不知情,神色稍缓。
“老夫本欲与此地结缘,广积善德,不料诸位竟以怨报德。”胡老翁叹息道,“也罢,缘分已尽,老夫去也。”
言毕,化作一道白光冲天而去,消失在天际。
众人目瞪口呆,赵四更是面如土色,他万万没想到胡老翁道行如此高深。
此后,胡老翁再未出现。郭老三悔恨不已,多次进山寻找,却始终不见踪迹。
说来也怪,胡老翁走后,靠山屯接连发生怪事。赵四不出三日便得了怪病,浑身奇痒难忍,求医无果;王大户家的生意一落千丈,不出一年竟败光了家产;而当初参与围攻胡老翁的村民,也都遭遇了各种不顺。
唯有郭老三,虽然失去了良师益友,生活却平安顺遂,甚至比以前更加富裕——原来胡老翁临走时,暗中在他家中留下一笔金银。
一年后的重阳节,郭老三备了酒菜,独自来到后山,对着空山敬了三杯酒,喃喃道:“胡老先生,郭某无能,未能护您周全,实在愧疚。”
忽然,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郭先生何必自责,世事皆有定数。”
郭老三猛回头,见胡老翁笑吟吟地站在身后,与一年前别无二致。他大喜过望,忙请老翁入座。
胡老翁道:“当日之事,我早已知晓,故意离去,也是缘分使然。如今那些心有恶念之人已受惩戒,我特来与先生告别。”
郭老三急问:“仙长要去往何处?”
胡老翁道:“我在此地修炼千年,功德圆满,不日将飞升仙界。临行前有一言相告: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先生品行高洁,日后必有好报。”
说罢,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符递给郭老三:“此符可保先生平安,日后若有急难,对符呼唤三声,我自会前来相助。”
郭老三接过玉符,正要道谢,忽见胡老翁周身泛起金光,身形渐渐透明,最后化作一缕青烟,袅袅升空而去。
此后,郭老三活到九十高龄,无病无灾。临终前,他将玉符传给儿子,叮嘱道:“胡仙长之恩,郭家子孙当代代铭记。”
据说,至今长白山一带仍有狐仙显灵的传说,而靠山屯的后山中,偶尔还能见到一只白狐,目光炯炯,仿佛在守护着这片土地。当地人都尊称它为“狐医大仙”,每逢初一十五,还会有人前去祭拜,祈求平安健康。
而郭家的那枚玉符,一代代传了下来,成为镇家之宝。只是后来的子孙中,再无人见过胡老翁的真容。有人说,那是仙缘已尽;也有人说,胡仙长早已得道成仙,位列仙班,只是在暗中护佑着品德高尚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