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有个叫芦花寨的村子，地处偏僻，靠山临水，村民多以打渔、砍柴为生。村里有个叫袁老四的懒汉，四十多岁光景，整天游手好闲，靠着祖上留下的几亩薄田收些租子，勉强糊口。
这年夏天，大雨连下七日，河水暴涨，冲毁了袁老四河边的两亩好田。他站在岸边愁眉不展，正盘算着日后生计，忽然看见上游漂来一物，黑乎乎的，在漩涡中打转。袁老四眼尖，认出是段上好的檀木，忙找来长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其捞上岸。
这木头沉甸甸的，隐隐散发异香，袁老四心想：“拿去城里卖了，或许能换几个钱。”便扛回家中，扔在院角。
当夜，袁老四梦见一黑脸大汉，头生双角，浑身湿透，对他拱手道：“多谢搭救之恩。我乃此地牛头神，因洪水冲毁了庙宇，神像顺流而下。若君能为吾重塑金身，立庙供奉，必保你风调雨顺，家业兴旺。”
袁老四惊醒，只觉怪异，并未当真。次日去院角看那木头，竟发现被雨水冲刷过的部分，隐约显出人脸轮廓，确有几分像牛头。他心里嘀咕：“莫非真有神灵显应？”
袁老四本就懒散，哪肯费钱费力塑神像、建庙宇。他找来柴刀，草草将木头削成个牛头人身的模样，又随手搭了个三尺高的草棚，将木偶往里一放，就算完事。偶尔路过，便撒把米、插炷香，敷衍了事。
谁知不久后，怪事接连发生。
先是邻村张屠户家的牛无缘无故倒地暴毙；接着是村东李老汉一窝猪崽病死了大半。更奇的是，这些死了牲畜的人家，当晚都梦见一牛头人身的怪物，声如洪钟：“我乃袁老四供奉的牛头大王，取尔牲畜，以示惩戒。若想家宅平安，速备三牲酒礼，往袁家草棚祭拜！”
村民们起初不信，可接下来半月，又有几户遭殃。大家惶恐不安，只好备了礼物，到袁老四那简陋的神棚前祭拜。说来也怪，祭拜过后，果然不再有灾祸发生。
袁老四见状，心思活络起来。他在草棚前摆了个功德箱，暗示村民：祭祀需添香油钱。村民们为求平安，只得忍气吞声，投些铜钱。
渐渐地，袁老四发现这“牛头大王”颇为灵验。有村民祈求病愈，次日便好转；有商人求财，果然得了一笔意外之财。一传十，十传百，牛头大王的名声越传越远，连外乡人都来祭拜。袁老四的草棚变成了小庙，功德箱里的钱也越来越多。
袁老四尝到甜头，便添油加醋地宣扬牛头大王的“神威”，甚至暗中雇人散布谣言，说有人不信牛头大王，当夜就被摄去魂魄，成了痴傻之人。
这日傍晚，袁老四正在数钱，忽然闻到一股异香，抬头看见黑脸大汉坐在对面，正是梦中见过的牛头神。
“汝借我之名，敛财欺众，本应严惩。然念你塑身建棚，尚有一功。明日午时，将有官员经过，你可求他为我建庙，若能办成，既往不咎，另有厚赏。”言毕，大汉消失不见。
袁老四又惊又喜，翌日果然等到一顶官轿。他拦路哭诉，说牛头大王如何灵验，保一方平安，如今需要建庙供奉。那官员本就迷信，又见众多乡民附和，便拨下银两，命当地乡绅督办。
三个月后，一座气派的牛头大王庙落成了。正殿神像高三尺，披红挂彩，香火鼎盛。袁老四作为庙祝，收香油钱收到手软，成了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
然而好景不长，半年后的一个深夜，袁老四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开门一看，是邻村樵夫王二，面色惨白如纸。
“袁、袁庙祝，不好了！我婆娘中了邪，口吐白沫，直喊‘牛头索命’！”
袁老四心中不悦，随口敷衍：“定是冲撞了神明，明日去庙里上炷香便是。”
王二却噗通跪下：“庙祝有所不知，我婆娘昏迷前说...说看到牛头大王在后山吃人！”
袁老四心头一颤，强作镇定赶走王二。回头却见牛头大王站在屋内，面色阴沉。
“王二之妻撞破我享用祭品，留她不得。明日你需设法让她闭口，否则...”牛头大王眼中闪过一道凶光。
翌日，王二妻子暴毙的消息传遍全村。袁老四心中害怕，却不敢违逆牛头大王，只好对外宣称她亵渎神灵，遭了天谴。
此后，牛头大王的要求越来越过分。先是要求每月十五需以活禽祭祀，后来竟要活畜。更可怕的是，有村民私下议论庙中夜间常有惨叫传出，像是人声。
袁老四寝食难安，这夜他偷偷来到庙后窗边，戳破窗纸往里一看，差点魂飞魄散：牛头大王正撕咬一头活羊，满嘴鲜血，形貌狰狞如恶鬼。
“看来袁庙祝发现了。”阴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袁老四回头，见牛头大王不知何时已站在身后，眼中红光闪烁。
“你、你到底是神是妖？”袁老四颤抖着问。
牛头大王哈哈大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神妖之别，有何重要？你借我之名敛财时，可曾问过是非？”
袁老四哑口无言，牛头大王又道：“放心，我不会杀你。你我还需合作，下月十五，我要活人祭祀。”
“这万万不可！”袁老四惊叫。
“不可？”牛头大王冷笑，“你以为那些‘意外’死亡的村民是怎么死的？王二妻子真是自然死亡？袁老四，你早已是我的同谋了。”
袁老四如遭雷击，踉跄回屋，一夜无眠。天亮时，他下定决心要毁掉神像，却发现自己每次接近庙宇，都会头晕目眩，手脚发软。
这时，村里来了个游方道士，自称青云道人，在牛头庙前驻足良久，摇头叹息：“妖气冲天，伪神窃位，祸不远矣。”
有村民报告袁老四，他忙将道人请至家中。青云道人看了一眼袁老四，便道：“施主印堂发黑，邪气侵体，可是被妖物所缠？”
袁老四如见救星，将前因后果和盘托出。道人听罢叹息：“那本是一段千年牛精残魂，附在檀木上，被你偶然所得。你若不塑像建庙，它本会随时间消散。如今受香火供奉，已然成气候了。”
“求道长救命！”袁老四跪地叩头。
道人扶起他：“解铃还须系铃人。此妖借你之愿力成形，需你真心忏悔，与我配合，方可除去。”
七月十五，月圆之夜，牛头庙前灯火通明。袁老四按照牛头大王要求，摆好祭坛，暗中却按青云道人的指点做了布置。
子时将近，阴风骤起，牛头大王现身祭坛，嗅了嗅空气：“为何没有祭品？”
袁老四挺身而出，大声道：“伪神欺世，今日就是你的末日！”
牛头大王怒极反笑：“区区凡人，也敢反抗？”说罢扑向袁老四。
就在这时，青云道人从暗处跃出，手中拂尘一挥，一道金光罩向牛头大王。同时，袁老四将道人给的符水泼向神像。
牛头大王惨叫一声，身形晃动：“不可能！我有愿力护体，寻常法术伤我不得！”
青云道人大喝：“袁老四，现在正是时候！”
袁老四面向众村民，声泪俱下地承认自己如何与妖邪勾结，欺瞒乡里。村民们闻言哗然，纷纷唾骂。
随着真相大白，牛头大王身上的黑气逐渐消散，身形也开始透明。它狂怒地冲向袁老四，却被他胸前一道金光弹开。
“民心既失，愿力已断，妖孽，还不伏诛！”青云道人祭出法宝，将牛头大王收入葫芦中。
风波过后，牛头庙被拆毁，袁老四散尽家财赔偿受害者，离开芦花寨，不知所踪。青云道人在临走前对村民说：“神明本是人心所向，正神劝善惩恶，岂会勒索供奉？日后若遇索祭要挟者，必是妖邪无疑。”
然而数年后的一个冬夜，有行脚商人在百里外的一座破庙里避雪，隐约听到庙中有对话声。透过破窗看去，见一老者正对一尊新刻的牛头神像跪拜：“牛头大王，信士诚心供奉，求保生意兴隆...”
那商人细看老者侧脸，竟是袁老四。而他身后的阴影里，似乎有一双泛着红光的眼睛，正缓缓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