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山下有个靠山屯，屯子不大，拢共百十来户人家。屯东头住着个叫王老五的汉子，三十五六的年纪，是个出了名的懒汉加赌徒。祖上留下的几亩薄田，早被他输了个精光，如今就靠打短工和偷鸡摸狗混日子。
这年腊月二十三，小年夜，王老五在邻村赌钱输了个底朝天，还欠了一屁股债。回家路上，天已擦黑，北风卷着雪粒子，打得人脸生疼。为躲债主追讨，他没敢走大路，一头扎进了老林子，想抄近道回屯。
林中积雪没膝，王老五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肚中无食，身上衣薄，冻得直打哆嗦。正自怨自艾时，忽见前方雪地里有团黄乎乎的东西在蠕动，还伴着细微的呜咽声。
走近一瞧，竟是只通体金黄的老黄鼠狼，后腿被猎人的铁夹子死死咬住，鲜血染红了一片雪地。那黄鼠狼见有人来，眼中竟流露出几分人性化的哀求之色。
王老五本不想多事，抬脚欲走，却忽然想起屯里老人常说的“黄仙”之事。据说这长白山里的黄鼠狼颇有灵性，年深日久便能修炼成“黄仙”，若是救它一命，说不定能得些好处。若是害它，必遭报复。
“唉，算你运气好，碰上我心善。”王老五蹲下身，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费劲掰开了铁夹子。
黄鼠狼脱困后，并未立刻逃走，而是人立而起，两只前爪像人作揖般朝王老五拜了三拜，这才一瘸一拐地消失在密林深处。
王老五不以为意，继续赶路。回到他那四处漏风的破屋，倒头便睡。
怪事就从这天晚上开始了。
第二天一早，王老五被饿醒，正发愁去哪弄点吃食，一抬眼，竟看见炕桌上摆着两个热腾腾的白面馍馍和一碟咸菜。他屋里除了他自己，连个活气儿都没有，这是谁送来的？
王老五饿极了，也顾不得多想，抓起来就吃。吃饱后，他满心疑惑地在屋里转了一圈，在炕沿下发现了几撮金色的动物毛发。
“莫非是那黄仙报恩来了？”王老五心里嘀咕。
接下来几天，天天如此。不仅早上有饭吃，有时他晚上赌钱回来，还能在门口捡到几枚铜钱，正好够他买酒喝。王老五心里乐开了花，愈发认定是黄仙在报答他。
可他贪心不足，想着既然黄仙有这本事，何不让他多弄点钱来？也好把赌债还了，再去翻本。当晚，他对着空屋子作揖念叨：“黄仙啊黄仙，您老既然有心报恩，就多给点银钱吧，我王老五日后必定给您塑金身、立牌位！”
念叨完，他便睡下了。半夜里，被一泡尿憋醒，迷迷糊糊起来，刚要下炕，却猛地僵住了。
清冷的月光从破窗棂照进来，炕沿下，直挺挺地站着个东西！
那东西约莫三四尺高，人形，浑身长满金黄色的长毛，一张脸干瘪皱缩，眼窝深陷，嘴角却诡异地向上咧着，像是在笑。最吓人的是，它一只毛茸茸的手里，竟死死攥着一锭白花花的银元宝！
王老五吓得魂飞魄散，“妈呀”一声怪叫，缩到炕角，用破被子蒙住了头，浑身抖得像筛糠。过了许久，听没动静，他才敢悄悄探出头来。炕沿下空空如也，哪还有什么怪物？
“难道是做梦？”王老五惊疑不定。可就在这时，他眼角瞥见炕桌上有什么东西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凑近一看，竟真是一锭十足成色的银元宝！
王老五又惊又喜，一把抓过元宝，又是咬又是掂，确认是真货后，那点恐惧立刻被狂喜冲得无影无踪。
“发财了！发财了！果然是黄仙显灵！”他对着空气连连作揖，“黄仙大人有大量，今晚能不能……再多送几锭来？”
贪念一生，便再难遏制。当晚，王老五强撑着眼皮不敢睡，想亲眼看看黄仙是怎么送钱来的。可等到后半夜，实在熬不住，还是睡死了过去。
果然，第二天一早，炕桌上又多了两锭银元宝。
王老五彻底疯了。他拿着这些元宝，不仅还清了赌债，还天天泡在赌场里，挥金如土。可他输多赢少，越输就越想捞本，回到家对那“黄仙”的索求也就越发无度。他甚至威胁，若不再多给元宝，就去山神庙烧了黄仙的窝。
而那只“送宝”的怪物，此后每晚必现形一次，总是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炕沿下，直挺挺地站着，手捧元宝，咧着嘴“笑”。王老五起初还有些发毛，但见惯了，又仗着有元宝可拿，竟渐渐不以为意，有时还对着那怪物骂骂咧咧，嫌元宝给得少。
这怪事渐渐传遍了靠山屯。屯西头有个八十多岁的刘奶奶，是屯里最年长的老人，年轻时曾跟出马婆婆学过些本事。她听说后，拄着拐杖找到王老五。
“老五啊，听奶奶一句劝，那拿元宝的不是黄仙，是‘元宝煞’！是修炼出了岔子的黄皮子，阴魂不散，它那元宝是买命钱！你赶紧把剩下的元宝拿去山神庙供了，或许还能保住一条小命！”
王老五正在兴头上，哪里肯信？“刘奶奶，您老糊涂了吧？那是黄仙报我的恩！买命钱？我看是发财钱！”说完，竟把刘奶奶轰了出去。
刘奶奶摇头叹息：“贪心不足蛇吞象，劫数到了，拦不住啊。”
王老五越发肆无忌惮，甚至带着元宝去镇上嫖妓、喝酒，到处吹嘘自己有黄仙庇佑。然而，过度的挥霍和诡异的生活渐渐掏空了他的身子。他脸色变得蜡黄，眼窝深陷，整天浑浑噩噩，如同被什么东西吸走了精气。
约莫一个月后，腊月二十三，正好是王老五救那黄鼠狼满一年的日子。晚上，几个赌友见他赢了不少钱，硬拉他去喝酒。王老五喝得酩酊大醉，半夜才东倒西歪地往家走。
这一去，就再也没出来。
第二天，邻居见他一天没动静，怕出事，喊来屯长撞开门。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只见王老五直接挺地倒在炕沿下，身子早已僵硬，脸色青黑，五官扭曲，像是死前见到了极度恐怖的东西。最诡异的是，他右手紧紧攥着一锭灰扑扑、已经看不出原貌的石块，那形状，竟隐隐像个元宝。
而在他冰冷的尸体旁，散落着好几撮金黄色的动物毛发。
消息传开，刘奶奶被请来看。老太太围着屋子转了一圈，又看了看王老五的尸体和那“石元宝”，连连跺脚：“造孽啊！这叫‘账清了’！那黄仙当初被救，是欠了恩情，它用这些元宝是来还债的。可这傻小子贪得无厌，逼索无度，惹恼了仙家。恩情还完，孽债就来了！它这是把自己的道行和晦气，都化成元宝塞给了老五，买走了他的阳寿啊！”
屯里人听得脊背发凉，赶紧凑钱草草埋了王老五。说也奇怪，下葬时，那只被王老五救过的黄鼠狼，竟出现在不远处的土坡上，远远地望着，又像人一样拜了三拜，这才消失在山林中。
自此，靠山屯留下个规矩：夜里路上见到元宝银钱，千万不能捡，尤其是那黄澄澄、看着就惹眼的。因为那说不准，就是哪个修炼的主儿，来跟你“了账”的买命钱。
而王老五的破屋，再也没人敢住，不久就塌了。只是有晚归的人说，偶尔在月光下，能看到废墟里有个直挺挺的影子，手捧元宝，咧着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