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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白山脚下有个靠山屯,屯子西头住着个叫韩老三的猎户。这韩老三人不坏,就是有个毛病——嘴欠,说话不过脑子,想到啥说啥,为此没少得罪人。

这年冬天,雪下得比往年都大,封山封路,韩老三窝在家里对着火盆喝闷酒。正喝得晕乎,听见院门吱呀一声响,抬头一看,只见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溜溜达达进了院子,后腿人立而起,前爪抱在一起,像人作揖似的,口吐人言问道:“老哥,你看我像个啥?”

韩老三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醉糊涂了。那狐狸却不慌不忙,又问了一遍:“老哥,你看我像个啥?”

韩老三这下听真切了,酒也醒了大半。他想起老一辈人说过,有些动物修炼到一定年头,会找人“讨口封”——若是人说它像人,它便能得道成人;若说它还是畜生,那百年道行就废了。

要是换了别人,多半会说句好话结个善缘。可韩老三是谁?他那张嘴从来不带把门的。他瞅着那狐狸一本正经作揖的模样,越看越滑稽,噗嗤一乐:“我看你像个穿着白棉袄、围着红围脖的东北大姑娘!”

话音未落,那狐狸身上腾起一阵白烟。烟散后,原地真站着个大姑娘,十七八岁年纪,柳叶眉杏核眼,皮肤白得像雪,围着条红围脖,穿着厚厚的棉袄棉裤,活脱脱个东北丫头模样。

可这姑娘却一点不高兴,反而跺脚骂道:“好你个韩老三!我百年修行只差这临门一脚,本想讨个正经口封成人,你倒好,给我封成了个大姑娘!这下可好,上不去下不来,卡在当间了!”

韩老三自知理亏,搓着手干笑:“那啥……大姑娘也挺好,挺好……”

“好个屁!”狐仙姑娘气得眼圈都红了,“我这不成不淡的,算怎么回事?告诉你,这事没完!在你给我找个妥当说法之前,我就住你这儿了!”

说罢,她自顾自进屋,一屁股坐在炕头上,抓了把瓜子嗑起来。

韩老三傻眼了。这算哪门子事?平白无故家里多了个狐仙姑奶奶?

从这天起,韩老三的日子可就热闹喽。

狐仙姑娘自称姓胡,叫胡小妹,说是这长白山里修行三百年的狐仙。如今被韩老三一句玩笑话封成了这般模样,既不能完全化作人形登堂入室,也不能变回原形重头修炼,卡在个半仙之体。

胡小妹说话办事倒真像个东北丫头,爽利泼辣,一点不拿自己当外人。她嫌韩老三邋遢,逼着他打扫屋子洗衣服;嫌他吃饭糊弄,亲自下厨整治饭菜。还别说,她做的酸菜白肉、小鸡炖蘑菇,那叫一个香,馋得邻居都扒墙头看。

可胡小妹毕竟不是人,时不时就露出些异处。比如她一生气,身后就会冒出条毛茸茸的白尾巴,吓得韩老三赶紧说好话哄她;再比如她睡觉从来不脱那红围脖,有一回韩老三好奇想问,却见她睡梦中龇着牙,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呼噜声,便没敢再提。

屯子里很快传开了,说韩老三家来了个仙女儿似的姑娘,长得那叫一个俊,就是脾气大了点。有好事的大妈跑来打听,被胡小妹一句“我是他远房表妹”怼了回去。等没人时,她揪着韩老三耳朵说:“赶紧给我想办法!不然我让你一辈子打光棍!”

韩老三愁得呀,整天唉声叹气。他能有什么办法?他就是个普通猎户,哪懂这些仙家的事。

这天夜里,韩老三做了个梦,梦见个白胡子老头对他说:“老三啊,我家小丫头给你添麻烦了。她修行尚浅,心急讨封,落得这般境地。解铃还须系铃人,你既然封了她,就得负责到底。这样吧,正月十五元宵夜,你带她去山神庙,供上三炷香,或许还有转机。”

醒来后,韩老三把梦一说,胡小妹跳起来:“那是我爷爷!他老人家指点我们呢!快准备准备!”

转眼到了正月十五。这天一大早,韩老三就备好了香烛供品,等着晚上去山神庙。

晌午时分,屯子里突然闹腾起来。原来屯东头老李家的孙子丢了,三四岁的娃娃,一转眼就不见了。全村人帮着找了一下午,眼看天要黑了,还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韩老三也帮着找了一圈,回家时天已擦黑。胡小妹站在门口,鼻子一动一动的,突然说:“不对劲,我闻着一股子腥臊气,像是黄皮子搞鬼。”

她闭目凝神片刻,猛地睁眼:“不好!孩子被后山那个黄皮子精掳去了!它想借童子精气修炼呢!”

韩老三一听急了:“那咋整?得赶紧救人啊!”

胡小妹皱眉:“那黄皮子精道行不浅,我如今这半吊子模样,恐怕斗不过它……”

韩老三一拍大腿:“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胡小妹瞅了他一眼,忽然笑了:“没想到你这人还挺仗义。成,今晚咱俩就去会会那黄皮子精!”

二人趁夜来到后山。在一个隐蔽的山洞外,果然闻到浓烈的腥臊气。洞里传来孩子微弱的哭声。

胡小妹让韩老三躲在树后,自己整了整红围脖,朝洞里喊:“黄家的,出来说话!”

不一会儿,个干瘦老头模样的东西钻了出来,留着几根黄胡须,眼睛滴溜溜转:“我当是谁,原来是胡家妹子。怎么,想来分一杯羹?”

胡小妹冷笑:“赶紧把孩子放了,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黄皮子精嘎嘎怪笑:“就凭你现在这德行?听说你讨封不成,卡在半道上了,还敢来管闲事?”

两个精怪话不投机,当场动起手来。只见一白一黄两团光影缠斗在一起,风声呼啸,飞沙走石。

韩老三在树后看得心惊肉跳。眼见胡小妹渐渐落了下风,他急得团团转,忽然灵机一动,想起老人说过黄皮子怕响声,便掏出猎枪,对着天空“砰”地放了一枪。

黄皮子精被枪声吓了一跳,动作一滞。胡小妹趁机一爪子抓过去,听得一声惨叫,黄皮子精捂着脸逃走了。

胡小妹也累得不轻,扶着树直喘气,尾巴都露出来了。

二人赶紧进洞抱出孩子。幸好来得及时,孩子只是受了惊吓,并无大碍。

送回孩子后,已是深夜。韩老三看着疲惫的胡小妹,愧疚地说:“对不起啊,耽误了你的事,山神庙都关门了。”

胡小妹却笑了:“没关系,我觉得当个东北大姑娘也挺好。”

然而第二天一早,胡小妹病倒了。她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浑身发烫,那条红围脖也黯淡无光。

韩老三急得团团转,请来屯里的郎中,郎中一看直摇头:“这姑娘的病古怪,我治不了。”

正当韩老三一筹莫展时,前晚梦里那个白胡子老头又出现了。这次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他就那么凭空出现在屋里,捋着胡子说:“小丫头强行运功,伤了元气。若不及时救治,恐有性命之忧。”

韩老三扑通跪下:“老爷子,求您救救她!都是我的错!”

老头叹口气:“救她不难,但需一味药引子——你得去西山悬崖采那千年灵芝。那地方险峻无比,稍有不慎就会摔得粉身碎骨,你可愿意?”

韩老三二话不说,拿起采药工具就出了门。

西山悬崖果然险峻,冰天雪地,光滑如镜。韩老三爬了整整一天,手上脸上全是血口子,终于在天黑前采到了那株闪着紫光的灵芝。

回来时,他一脚踩空,从半山腰滚了下来,幸亏被棵树挂住才捡回条命,但右腿摔断了。他拖着断腿,硬是爬回了家。

白胡子老头见他那惨状,点了点头:“还算有心。”便将灵芝捣碎,合着符水给胡小妹灌下。

不多时,胡小妹悠悠转醒,见韩老三浑身是伤守在床边,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眼圈就红了。

白胡子老头对韩老三说:“你小子虽然嘴欠,但心地不坏。这样吧,明晚月圆之时,你再去山神庙一趟,重新给她个口封。这次可想好了再说!”

第二天晚上,韩老三拄着拐杖,带着胡小妹再次来到山神庙。他恭恭敬敬点上三炷香,跪在神像前。

当月华洒满庙堂时,胡小妹再次现出原形——那只白狐狸,后腿直立,前爪作揖,问道:“老哥,你看我像个啥?”

韩老三这次认真想了想,郑重说道:“我看你像个慈悲心肠、功德圆满的胡仙姑!”

刹那间,庙中金光大作,白狐狸被笼罩在光华中。光芒散去后,出现的不再是那个东北大姑娘,而是一位衣?飘飘、宝相庄严的女子,眉目间仍有胡小妹的影子,却多了几分仙气。

她微笑着看向韩老三:“多谢韩兄成全。我得道之时已到,本该立即离去,但念你一片诚心,我可答应你三件事作为回报。”

韩老三挠挠头:“我也没啥大事……第一,保佑咱靠山屯风调雨顺,平平安安;第二,保佑我这条腿赶紧好利索,还能上山打猎;第三……”他憋了半天,最后说,“第三,你有空常回来看看,给我做顿小鸡炖蘑菇。”

胡仙姑闻言一愣,随即笑得前仰后合:“好你个韩老三,果然还是那个德行!成,我答应你。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以后嘴上有个把门的,别再祸害其他修行的小精怪了!”

韩老三连连点头:“一定一定!”

从此以后,靠山屯果然风调雨顺,韩老三的腿也很快好了,打猎时运气格外好。每年冬天第一场雪后,韩老三家总会飘出小鸡炖蘑菇的香味,邻居们都知道,那是胡仙姑回来看望“老哥”了。

至于韩老三那张嘴?倒也真收敛了不少——至少见到会作揖的动物,都会认真想想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