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足以让许多暗流在平静的水面下汹涌激荡,最终又诡异地回归一种令人心悸的、近乎凝固的平静。
东倭玄京,表面上似乎恢复了往日的秩序。
因为丰臣家族暗中传出消息,已经抓捕了源觉海,并且打算用他的血脉打开黄泉之门。
平氏和橘氏不再像之前那样疯狂地四处搜捕、公然施压,丰臣家族府邸外的对峙也悄然散去。
街市重新热闹起来,只是那份热闹里,总带着点小心翼翼,像踩在将化未化的薄冰上。
知情者都明白,这不是结束,而是暴风雨前最后的死寂。
丰臣家族要打开黄泉之门的消息被平氏与橘氏得知后,两大家族联袂而来,不知道商量成了什么内容,三方约定,共同前往黄泉之门所在的那片禁忌之地。
也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消失了许久的丰臣秀,重新出现在陆隐面前。
他看上去没什么变化,依旧是一身华服,眉眼带笑,只是那笑容底下,似乎藏着点更深的东西。
他在地牢中找到陆隐的时候,陆隐正优哉游哉地躺在地牢的豪华床铺上闭目养神。
“觉海君,别来无恙。”丰臣秀抄着手,站在院门口,笑眯眯地打招呼,“以身作饵,好大的气魄。”
陆隐头也没抬,继续闭目养神。“舍得出来了?我还以为你要躲到尘埃落定。”
“躲?”丰臣秀笑着走进院子,很自然地找了块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下,“倒也算不上躲。只是觉得,有些时候需要静一静,好好想一想这盘棋,到底走到了哪一步。”
陆隐终于抬起眼,瞥了他一眼,眼神淡淡的:“哦?想明白了?”
丰臣秀抄着袖子,目光落在陆隐擦刀的手上,那双手很稳,指节分明。
“有些事,很明朗了。”他慢悠悠地说,“比如平氏橘氏的末日将近,比如我丰臣家将借此机会更进一步,比如……黄泉之门会再次被打开,哪怕只是短暂一瞬。”
他顿了顿,视线转向陆隐的脸,笑容里多了点别的意味:“但还有些变数,我怎么算,都算不太清楚。比如……你。”
陆隐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安静的地牢里显得有些突兀。
他坐起身来,身体微微前倾,看着丰臣秀:“我?我不过是个一心为源氏复仇的孤魂野鬼罢了。这一点,想必你父亲已经跟你讲得很清楚。只要平氏和橘氏能彻底倒下,其他的,我不在乎。”
“是啊,不在乎。”丰臣秀叹了口气,那口气叹得有点深,有点无奈,“这才是最奇怪的地方。明明一切都在计划之中,顺理成章,水到渠成。可偏偏……我总觉得,最后的结果,不会像现在看到的这么明朗。”
陆隐挑了挑眉:“目前来看,计划很清晰。将平氏橘氏的主力引入黄泉之门,利用地利和你们能调动的幽冥力量,一举歼灭。不是吗?”
丰臣秀点了点头,目光投向远处天际:“计划是这样。只可惜,黄泉之门终究只是暂时的门户,无法真正洞开,幽冥生灵也无法大规模降临。能用的,只有当年残存的那一小部分。所以这一战,注定惨烈,也注定……无法尽全功。”
“未必。”陆隐轻轻吐出两个字,语气平淡,却让丰臣秀倏然转头看向他。
丰臣秀盯着陆隐看了好几秒,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
但陆隐已经低下头,继续擦拭他的刀,神情专注,仿佛刚才那两个字只是随口一说。
丰臣秀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问出来。有些话,点到即止。
他隐隐觉得,眼前这个“源觉海”知道的,或许比他父亲,比他,甚至比很多自以为掌握秘密的人,都要多得多。
就在这微妙沉默的当口——
“咚!!!”
一声沉闷到无法形容、仿佛从世界最深处、又从每个人灵魂最底层同时炸开的巨响,毫无征兆地降临了!
不是声音,更像是某种无法抗拒的规则震动!整个天地,不,是整个“存在”本身,剧烈地、狠狠地颤抖了一下!
院子的地面猛地颠簸,墙壁簌簌落灰,远处的房屋传来瓦片碎裂坠地的噼啪声。但这物理上的震动尚在其次,最恐怖的是随之而来的、针对所有生灵神魂的无差别冲击!
陆隐只感觉自己的灵魂像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然后抡圆了砸在烧红的铁砧上!
剧痛,眩晕,恶心,灵魂结构仿佛要在瞬间崩解成最原始的碎片!七阶神道修为凝练的元神都在哀鸣!
万幸,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识海深处,药神神格符文碧光大放!
生生不息神通被动激发!
一股温润浩大、蕴含无限生机的力量瞬间涌遍他全身,更如同一股定魂的神泉,注入他几乎要溃散的识海,强行稳住那惊涛骇浪般的神魂动荡!
剧痛如潮水般退去,眩晕感迅速减轻。
陆隐脸色微微发白,额角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但眼神已然恢复清明。
他第一时间看向对面的丰臣秀。
只见丰臣秀依旧保持着坐在石墩上的姿势,但整个人仿佛僵住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失焦,嘴巴微张,像一尊突然失去灵魂的泥塑木雕。
他周身的法力波动紊乱不堪,气息忽高忽低,显然神魂受到了极其强烈的冲击,一时半刻根本无法恢复。
过了足足有十几息的时间,丰臣秀的眼珠才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焦距一点点凝聚。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脸上血色全无,眼神里是藏不住的惊骇与茫然。
“那……那是什么东西?!”
他声音干涩沙哑,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刚才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不是坐在院子里,而是被抛进了宇宙毁灭的漩涡中心,渺小如尘埃,随时会彻底湮灭。
陆隐摇了摇头,眉头紧锁。他也无法理解。
那不像任何已知的神通、天灾或者能量爆发,更像是一种……世界层面的、基础规则的剧烈动荡,仿佛整个世界的“框架”,被某个无法想象的存在,从外面狠狠锤了一拳!
丰臣秀定了定神,脸上的惊悸尚未完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到极点的神色。
他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双手抬起,十指飞快地在身前虚空中勾勒、点击。
淡淡的、棋盘格线般的虚影在他身前展开,纵横十九道,其上隐约有星光般的棋子虚影明灭闪烁。
他在推演,用他丰臣家传承的、极其耗费心神的推演秘法“棋盘天地”,试图捕捉刚才那惊世骇俗的震荡背后,到底意味着什么。
时间一点点流逝,丰臣秀的脸色越来越白,额头上青筋迸起,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浸湿了华服的衣领。
他面前的棋盘虚影剧烈波动,上面的“棋子”疯狂跳动、破碎、重组,仿佛在模拟一场无法描述的浩劫。
终于,他闷哼一声,双手猛地按在膝盖上,身前的棋盘虚影“噗”地一声溃散成漫天光点。他大口喘息着,抬头看向陆隐,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甚至还有一丝恐惧。
“难道……这就是未来结果不明朗的根源?”他喃喃自语,声音发颤。
陆隐沉声问:“你推演到了什么?”
丰臣秀咽了口唾沫,艰难地说道:“非常模糊……碎片一样的画面……但核心的感觉是……碰撞。无法形容的两个……庞然大物……撞在了一起。不是山,不是海,是……是更根本的东西。”
两个世界碰撞?
陆隐心头猛地一跳。他想起了通禋塔里的世界碎片,想起了武神手札中一些语焉不详的记载,想起了更久远记忆里那些关于时空、维度的模糊概念。
他不再多问,霍然起身,抬头望向地牢的顶部。
神明之眼,开!
七阶之后,他对这双神眼的运用早已今非昔比。
瞳孔深处,金芒如同实质般流转,视线仿佛化作了两柄无形的利剑,刺破眼前的空间屏障,穿透层层叠叠的虚空乱流与法则迷雾,朝着那无限遥远、不可知不可测的维度深处望去!
眼前景象疯狂变幻,光怪陆离,无数星辰、星云、乃至破碎的世界泡影在视野边缘飞速倒退。
恍惚间,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屏障,抵达了一片无法用语言准确描述的、仿佛位于所有世界“外侧”的浩瀚“虚空”。
然后,他看到了。
在那片无垠的、死寂的、没有任何物质与能量存在的“绝对虚空”之中,两艘难以形容其巨大、其恢弘、其古老的“船”,正以一种缓慢却无可阻挡的姿态,航行着。
那不是凡俗意义上的船。它们更像是由无数规则、能量、物质乃至“世界”本身凝聚而成的、承载着亿兆生灵与文明火种的“方舟”!
船体之上,有山川起伏,有江河奔流,有文明灯火闪烁,有难以计数的生灵气息汇聚如海!
而此刻,这两艘承载世界的巨船,那庞大到超越想象极限的船头部分,正不可避免地、缓缓地……碰撞在了一起!
没有声音,只有规则与规则、世界与世界、存在与存在的无声湮灭与交融!
碰撞的边缘,虚空如琉璃般寸寸碎裂,又化为更混沌的乱流!
仅仅是“看”到这一幕的刹那,一股无法抗拒、仿佛源自更高维度的排斥与反噬力量,如同最狂暴的海啸,顺着陆隐“神明之眼”建立的视线链接,狠狠冲击回来!
“嘶!”
陆隐身体猛地一晃,脸色瞬间煞白如纸。
他强行切断视线,闭上双眼,那股令人灵魂战栗的冲击感才缓缓退去。
他抹去嘴角血迹,眼神无比凝重。刚才那一瞥,虽然短暂,虽然付出了代价,但看到的景象,太过震撼,也太过……骇人。
两个世界……或者说,两个承载着完整文明与无数生灵的“世界之舟”,正在碰撞?
他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与心绪,再次凝聚心神,双目之中金芒更盛,不顾可能再次遭受反噬的风险,重新将“神明之眼”的视线投向那无限遥远的虚空深处!
这一次,他的“目光”更加凝聚,穿透力更强。
他勉强抵抗着那股无处不在的排斥与干扰,将视线焦点,努力投向其中一艘“世界之舟”的甲板之上。
那里,如同神只俯瞰众生,影影绰绰,站立着许多人影。气息或磅礴如渊,或凌厉如剑,或缥缈如烟,每一个都绝非寻常之辈,仿佛是整个“舟”上生灵的代表或守护者。
而就在这些模糊的人影之中,陆隐赫然看到了几张……不应该出现在那里、却又无比熟悉的侧脸或背影!
他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